江百谷打起Jing神,努力挺直瘦弱的后背,低着头做出痛思己过的样子。
一双白靴走过他的身边,没有停顿,没有理会自己,径自走到供奉的几案前。
那是师尊的靴子。抱一城尚白,人人皆是白袍白靴,但江百谷知道,那就是他的师尊。
师尊终于来接自己了。
可是江百谷又看到了一双脚,一双很小的脚,也穿着白靴,站在师尊身侧。
他忍不住好奇,抬起了头。
一个一身白袍的小男孩,被师尊牵着手,就像当年师尊牵着自己第一次走进千灯窟时的样子。
抱一城以四君子为徽记,以广袖窄腰的白袍为统一着装,设梅兰竹菊护派四大长老。长老一支的白袍上单绣自己所属的四君子之一,而城主嫡系一脉则绣满四君子。
抱一城弟子皆是银线绣花,只有城主及四大长老辅金线描边,以彰显不同。
此时江百谷面前的那一身小小的白袍上,和自己身上的白袍一样,满绣着梅兰竹菊。
只是他的白袍崭新亮丽。而自己的,挂破数处,沾满了泥渍和血污,不免让人自惭形秽。
是城主要收徒了么?
他瞧着师尊,想得到答案,可师尊仍旧没有看他。从进了大殿,就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就像上次走进大殿对自己执行戒鞭时,一样的面无表情。
上次江百谷还能在师尊的眼中看到一丝心痛和隐忍。可此刻,在那张面严肃的面容上,除了疲惫,再探查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有些慌了。
他想起一个传言。
三道试炼,怀玉仙师已完成了两道。而第三道,则是要他去选一位足堪担当城主首徒的弟子。城主之位事关万千弟子,最后一道试炼,考的便是城主的授人之能。
若非如此,老城主病情加剧弥留之际的那大半年,为何爱如亲子的怀玉仙师却不在身边侍奉汤药,而是悄悄出了抱一城,一走数月,回来时身边便多了一个叫江百谷的弟子。
可惜怀玉仙师识人无珠,授人无能,左挑右选的大弟子江百谷是个蠢材。试炼失败,只好无奈错过城主之位。
若传言是真的,那便是自己的蠢笨连累了师尊。如今,师尊终于要放弃自己了么。
“跪下,给师门众先辈磕三个头。”师尊终于开口,却不是对江百谷说。
那个小男孩听话地跪下,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和当年自己磕的头一样响亮,一样真诚。
抱一城的魂灯殿,因着创派日久,弟子众多,如今已占了一壁山峰,名叫千灯窟。类似于凡人家族的宗祠,供奉历代已故弟子灭掉的本命魂灯。
每位弟子成年后,由亲传师尊为其取字,点燃本命魂灯,同样安置于魂灯殿内一侧,受先辈护佑。
抱一城弟子,在千灯窟行过跪拜之礼才能算正式入门。
如今那个身穿梅兰竹菊白袍的小男孩,拜的正是师尊,是江百谷的师尊。
江百谷不知师尊又说了什么,愣愣地跪在原地,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有忐忑,有难过,有愧疚,有一阵酸楚。
小孩子总愿意将自己的珍爱拿出来分享、炫耀,可这不代表愿意把自己的珍爱拱手送给别人。
“阿谷,阿谷。”师尊提高音量连着唤了两声,才把五味杂陈的江百谷唤回神儿。
“过来。”师尊朝他招了招手,却没有往日的温柔,带着一丝疲惫,冰冷而严肃。
腿已经跪麻了。他双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师尊面前。
两人离得并不远,阿谷却觉得路越走越长。
师尊拉着小男孩的手,像平时拉着自己那样。师尊也拉起了江百谷的手,摸到他手心深深浅浅的血痂,愣了愣,才将两只小手放在一起。
“以后你们就是师兄弟,阿谷是大师兄,珖儿小两岁,是师弟。”
小师弟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不大不小,不算俊美也不平庸,没师尊好看。皮肤是一种健康的麦色,一看便是沐浴着阳光在山野中长大的孩子。
师尊这个骗子,明明说好了就他们师徒二人在天水峰上清清静静地修行,如今却要变成三个人。
阿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对这个小自己两岁身量却长得和自己一般高的小师弟扯出一个尽量友善的微笑。
小时候,他在养父母身边,既不能在财物上做出努力,又不能在血缘上弥补遗憾,毫无立场拒绝阿弟的到来。如今,他既无天赋,不能继承师尊衣钵将师门发扬光大为师尊争光长脸,自然也毫无立场拒绝师尊再收弟子。
“怀玉。”急急赶来的四大长老见到三人叠在一起的手,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江百谷看到四大长老皆双目通红,仿佛熬了几个通宵。
尤其是菊长老,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几岁,没有人淡如菊的气质,一张皱皱巴巴的脸愈发人老如菊,模样难看至极,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充满毫不遮掩的厌恶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