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相信一个连气都聚不起来的废物能打破结界召唤凶兽,可是,只有他在场。
他极尽全力地对他的小师弟好。因为那不能确定的愧疚,以及对师尊的热爱。
他不想认命地说自己就是一个废物,可他也希望,小师弟的到来,可以一雪外界对师尊授人无能的耻辱评价。
轲珖果然不负众望,与师尊的天赋虽不能比,却也足够出色。虽然从此以后师尊在天水峰上的时间一大半被小师弟瓜分走,可他还是很开心。
他的师尊,样样都好。做徒弟时是最出色的徒弟,做师父时,亦能教出出色的徒弟。
江百谷站在一旁看着师尊手把手地教导着小师弟聚气筑基、御剑结丹,殷勤地在小师弟渴时奉上茶水,在小师弟累时捧上热帕。
他羡慕地仰头望着站在剑上与师尊齐身并立的小师弟。可他是个废物,他已用尽全力,却还是无法聚气,不能御剑,他只能羡慕。
彼时兄友弟恭,一片和乐。直到轲珖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关于那一夜的议论,渐渐对江百谷的殷勤不假辞色,认定这是他的心虚。不知何时,二人的称呼也变成了“江百谷”、“轲师弟”。
直到多年以后,他划破手臂,用喷薄的热血召唤出封印中的凶兽,他才知道,他的确应该愧疚,应该心虚。
他的师尊,总是骗人,明明与他有关,偏要说与他无关,自己默默扛下所有。
师尊愈发忙碌,除去教导轲师弟,越来越频繁地下山除妖。他在赎罪,为背上的一百一十八道罪孽赎罪。
抱一城上下带着愧疚与怜悯,对轲珖的偏爱一如对江百谷的厌恶,毫不遮掩。
师尊不在天水峰的时候,菊长老就会派人将轲师弟接去东篱峰教导。
菊长老说,“珖儿聪慧,不能因为师尊不在就耽误课业。”
菊长老说,“珖儿年纪小,自己住在天水峰上会害怕。”
菊长老的眼睛,一向看不到江百谷这个人。不过有时候菊长老也能看到江百谷。
菊长老又说了,“江百谷品劣难雕,粪墙不可污,我管不了。”
于是师尊不在的日子,江百谷仍旧独自在天水峰上挨饿。
直到后来他误食了毒果,师尊才知道他过得如此艰难隐忍。因祸得福,从此他便光明正大地跟着师尊下山除妖,寸步不离。
听说那一日师尊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一步一个台阶地沿着天水峰找了一路,喊了一路,又一步一个台阶地走上抱一峰,找了一路,喊了一路。
他问这几日轮值送饭的小弟子,何时送的饭,送饭时江百谷可还在。小弟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哪里来送过饭,一次也没来过。
他又去问轮值派饭的小弟子,派饭时江百谷可来过,什么时候没再来?小弟子们还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江百谷有自知之明,早几年就不来食堂了,来了平白遭受羞辱也吃不到饭,还来干什么。
师尊这才知道事情的蹊跷,可是抱一城的所有人,好似完全不认识江百谷一般,都说没见过、不知道。
江百谷就像在人间蒸发了,又好似从未来过抱一城。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对江百谷有任何的印象。
菊长老说,“丢了就丢了呗。”
无人帮他找人,也无人肯提供任何线索。
师尊一步一个脚印地翻遍抱一城的每个山头,一直喊到天又黑下来,仍听不到任何回应。
天还未亮,集结鼓在抱一峰的大殿轰然响起,传至每一个熟睡的弟子耳中。
除了逢年过节,考核表彰,鼓声从不无故响起。每个弟子来不及整理仪容,套上鞋袜便急急赶去大殿。
大殿的高台上站着一个瘦弱又□□的身影,那是先城主的首徒大弟子,现城主的嫡系大师兄,抱一城的宗师——怀玉仙师。
他说,“同门无故失踪,尔等却安然酣睡?”
怀玉仙师目光如炬地在众弟子中揪出几个闪烁躲藏的小弟子。
“他可能在抱一峰后山的洼地里。”小弟子从未见过春风和煦的怀玉仙师发怒的样子,一时吓得跪在地上。
怀玉仙师果然在抱一峰后山的洼地之中找到已躺了两夜的江百谷。这片洼地低矮,又有高草遮挡视线,他昨日经过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又急急去了别处。
他也看到了那片有毒的红浆果,垦辟得规规整整。
师尊将江百谷带回天水峰,仔仔细细安顿好,哄他睡着,便又返回了抱一峰。
他将那两个招供的小弟子抓进千灯窟,拿着戒鞭责问内情。
那时他才知道,六年来,已经十二岁的江百谷,他不在抱一城的时候,从来吃不上一口饭。天水峰荒芜陡峭,草树难生。江百谷只能偷偷去抱一峰的后山采些野果充饥,运气好时也能打只野鸟。
六年来,除了怀玉仙师,人人皆知。
而那两个小弟子,偶然得了毒浆果,便起了作弄之心,特意种植在后山,又铲除了其他可以果腹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