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听闻施主前日从宣州获得一枚宝镜,贫僧望能归还。”
秦思狂也不隐瞒,笑笑道:“大师真是消息灵通,”他顿了顿,“只是秦某若不肯呢?”
“玉公子应该明白,钱铺有钱铺的规矩。万方钱铺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从来无人敢造次,只因万掌柜和济南温家的关系。不问自取,是谓贼也。你这行径,不妥。”
松元直言正色,语重心长地讲述其中利害,句句在理。可惜,他碰上的是秦思狂。
“大师,我集贤楼开门做生意,迎八方客,乐意结交朋友,与人方便。此物关系一位朋友的身家性命,就算背上做贼的名声,秦某也断然不能交还于你。”
松元沉默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公子既然如此固执,那就别无他法了。此乃应天府辖地,集贤楼不敢轻举妄动,贫僧却敢。只是客栈里的无辜百姓,怕是要受牵连了。”
“大师说笑了,既然能在三间客栈都做了埋伏,足见在场每一位都是你的人,那他们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说笑喝酒的“宾客们”也不再演戏,纷纷放下了手里筷子、酒杯,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整间客栈鸦雀无声。
“此地离应天府不过几十里,秦某就算打不过诸位,跑还是跑得掉的。”
秦思狂右手抓着一支筷子,左手执壶,茶水从壶嘴流入杯中,水流声在一片静谧中,听得人战战兢兢。
一杯倒满,水声乍停,客栈里的气氛陡然冷峻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等他出手,然而他却没有动作。
不是不做,而是不能。
他体内真气竟全然无法凝聚!
秦思狂盯着松元真诚的双眸,忽然道:“秦某不才,大师是何时……”
松元一笑,瞥了桌上的茶杯一眼。
“贫僧知道倘若在饭菜里下毒,定是骗不过公子。所幸无意得知公子畏寒,所以在茶杯外壁之上做了点手脚。”
秦思狂低头苦笑:“没想到秦某这点小毛病居然给人逮着可乘之机,着实大意了。”
松元道:“此毒性弱,公子若是规规矩矩的,莫要运功,莫要动手,贫僧保你毫发无伤。”
秦思狂低头考虑了半天,额上都渗出了汗,终究是长叹一声:“哎,秦某眼下是案板上的鱼,唯有任人宰割。”
“阿弥陀佛,”松元恭恭敬敬道,“公子只要交出宝物,贫僧绝不刁难。”
也许是因为心里焦急,身上发热,秦思狂懊恼地拍了下桌子。他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扇风降火。
松元这样的出家人都一眼瞧出了他手中折扇乃非凡之物。螺钿器物并不罕有,难得的是这把长约七寸的折扇整体都由海贝制成,薄如纸,光泽耀目。
寒冬腊月,玉公子为何要随身携带一柄折扇?
不好!
松元目光一凛,神色骤变,却为时已晚。
又薄又硬的扇骨霎时散开,如钢刀一般飞来,直取他咽喉。由于离得太近,他来不及退走,只好一个侧身,扇骨打在他左肩之上。
玉公子显然没有真的取他性命的意思。
松元一声闷哼,再看眼前,哪里还有人!
他儒雅表象终于崩塌,厉声道:“给我追!”
无人应答。
松元愕然,他身后十余人吭都没吭一声,轰然倒地。
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赤山位于应天府东郊,山势险峻,岩石多呈赭红,故名赤山。山上松竹密布,春夏秋冬皆不改模样。冬日里依然泉溪潺潺,红岩绿树相映成趣。
深更半夜,秦思狂自然是没有心情欣赏山上奇景。
他喉头一热,吐出一口淤血,赶紧扒拉了下地上泥土,掩盖血迹。
幸好赤山小则小矣,古木参天,修竹林立,破庙甚多,能隐去他的行踪。只是藏匿于破庙中,不能生火,又因妄动真气伤了经脉,让他愈发瑟缩畏寒。
松元在三间客栈都设了埋伏,就算一时受挫,也定会集结东风客栈和香梅客栈内剩下的人马前来寻他。他受了伤,又没有马,跑不了多远。
玉公子也是心大,想不出法子就不去想。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睡了过去。待再次睁开眼时,日光从头顶破洞照到地上——已经是第五天了。
松元在山下遍寻他不着,定会猜到他藏于山中。昨夜,松元的人马也许会畏惧赤山地形险要,不敢轻易上山,但到了白天情况就不同了。
韩九爷命他五天之内一定要把铜镜交到陆斯手中,今日他必须下山。
天亮了,雀鸟纷纷出来觅食。地上的草,还有竹叶、松枝上,都结了一层霜,点缀了满山翠色。
碧翠的竹林杂乱难行,他穿梭其中。鸟飞竹叶霜初下的场景,没有让他陶醉,反倒是提醒他此刻饥寒交迫的窘境。
秦思狂扶着一棵竹子喘着气,忽然头顶鸟儿惊声四散。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