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出来,我全部认得出来。
被困在玄丹曲屏峰的数十个年头,准确来说,是三千六百八十四天。
我夜夜难眠。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闭上眼,反复描摹着他们的相貌,温习着他们的语调,幻想着该如何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邪火。
于是活着就不再是受罪,而成了盼头。
多新鲜啊。我漠然心道,他们欺辱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会咸鱼翻身,将他们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手?
那些加诸我和我生父身上的所有苦痛——
今日,我定要加倍奉还。
至于那些老弱妇孺,平日里与我素来没什么交集。既没有招惹过我,那么……要放过他们吗?
我尚在动摇,灵识忽地震鸣激荡,戾气携磅礴劲势流窜入四肢百骸。
周遭景象蒙上层诡谲红光,那些哭泣的、求饶的、惊惧的面容,在此刻尽数扭曲化作恶鬼凶相,张牙舞爪地要向我扑来。
“……一个不留。”我冷声道,“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吾对他们心软,只会留下祸根。”
语落,天地间万籁俱寂,惟有心跳声响若惊雷,伴随着如鼓点般密集的低语。
“杀、杀、杀……”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直至占据我全部思考。
我游走于人堆,揽月枝被幻作锋利刀刃,每次挥动,都会斩下一颗头颅。
鼻尖萦着腥风,瓢泼血浆溅上我的脸、我的衣,又缓而坠向地面,仿若凝聚成海。
我身子兴奋地发烫,心却如坠寒潭,留存片刻的迷惘,但很快地,就被扭曲快意所取代。
云覆玉,你当年赠我揽月枝时,说此物是上品灵器,可任心意变换形态,盼我能将其用于正途……
那么,你知晓吗?
你在九泉之下会知晓吗?
我已背弃对你的承诺,自甘堕落,沦为无耻妖类。而你想保护的苍生,还有这些玄丹子民,最终都会死于揽月枝下。
你若是知晓了,定会后悔罢。
你会后悔当时阻拦眠霜将我扒皮取骨,你会后悔曾经对我循循善诱、悉心教导。说不定,你还会指着鼻子骂我,说半妖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贱种!
不过,我却是不后悔的。
解放天性,肆意为恶,可比做个忍辱负重的好人要快活多了。
云覆玉,幸好你死了。
幸好你死了!
我飞起一脚,将面前跪着的躯壳踹翻在地。
为何说是躯壳?因为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在意他的长相。他是众生相,他可以是任何人……欺辱过我的也好,无辜受罪的也罢。
反正,皆为殊途同归。
靴底碾上他胸口,揽月枝化就而成的剑尖带了些温存的意味,在他颈间摩挲着。
“放、放过我……求你。”
他在哭啊,他在求我。
那他知不知道?当年被困于玄丹曲屏峰的时候,我也是在心里这样呐喊——
我想说,求求你们放过我罢!我没有对云覆玉痛下杀手,我也不是有意残害那群玄丹子民。
是他们!是他们先要取我的命!
好……就算我自保有错,我也愿意以命相抵来赎罪,毕竟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可你们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偏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折辱我?
难道半妖天生就低贱?
难道就因我是半妖,所以被抛弃、被欺骗、被利用,都是理所应当?
太不公平。
于是我笑起来,极快活地:“一报还一报,才算公平。”
语罢,剑收,头颅应声而落。
踢开那具烂泥似的身子,我阖目探去,周遭已无活物生息,这才得以散去戻气,神智重归清明。
仅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巫山玄丹已是尸骨累累、血流成河,空气弥漫着腥臭的锈气,再寻不得昔日山清水秀的好风光。
我面色变换,几欲作呕。
方才的快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一个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漠然地重复着:“看看你,到底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
我穷凶极恶,滥杀“无辜”,就连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是罪无可恕。
剑下冤魂无数,以后还会更多。
再不久,我或许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变作一个令六界闻风丧胆的怪物。
无所谓了。
既然决意踏上这条不归路,我便要天命都惧我、怕我。
只要结果尽如心意,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在意,也不关心,更不会后悔。
肩膀搭上一只手,我侧目,明燎眼带担忧,张口欲言。我对他摇摇头,眼角余光避开这幕炼狱景象,问:“华盖在哪?”
明燎道:“方才有妖来报,说华护法与云翳缠斗,难分高下,不慎间竟让云翳抽身而退。护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