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府数不清的鬼差,都是和你一样的疯子,明明知道结局,还要拿永世轮回去赌。
“阿瀚。”红姐转头看向他,“你和神明的赌注旁人无法干预,我想给你指条明路,却开不了口,只能靠你自己去找。”
“你是个疯子,正好遇上个傻子,你俩都能为对方做到这一步,多少鬼都羡慕啊。”
“我不想在忘川河边看到你,希望是下一世,咱俩在大街上遇到,你再喊我一声姐就好。”
阿瀚心中一惊,正想要抓住红姐的手去问个明白,却抓了个空。
鬼魂与鬼魂之间本是可以相互碰触的,而此刻红姐的魂灵却从四肢开始逐渐粉碎,在月光下化成莹亮的光点,乘着晚风朝那南边的老楼飞去。
“阿瀚,阿瀚……”他看见女人破碎的笑容,有一滴泪落下来,很快便散尽风里,她说原来你真的叫阿瀚啊。
“阿瀚……”
“帮我看着遥遥长大吧……”
阿瀚伸出的手僵在晚风里,一点点垂了下来。
龚俊伫在树下看他,站在一地月光里,同他们相遇的那夜一般。
阿瀚唱起红姐总唱的那首歌。
唱到“了无音讯,我性空山”那句。
他突然觉得鼻尖泛酸。
“阿俊,红姐走了。”他抿着嘴忍住眼泪,轻声对树下站着的男人说。
龚俊只是朝他伸出手,他说别哭啊,我还在呢。
“阿瀚,我们回家。”
第06章
阿瀚与神明的赌约是三年。
正巧终止在龚俊生日那一天。
阿瀚非要给龚俊过生日,跟着龚俊吵吵催他去买个生日蛋糕,向来什么事都顺着阿瀚的龚俊却第一次拒绝了阿瀚的要求,他说他不过生日。
“你从小到大都不过生日?”阿瀚说你这什么怪毛病。
“就不过。”龚俊知道阿瀚吃自己耍赖这一套,便像个小孩儿似的跟他磨,“过一次生日我就老一岁,不过不过。”
龚俊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有一个笑涡。
初冬的夕阳洒在那人的脸上,镀了层暖暖的柔光,龚俊笑着往前走,阿瀚的神识却还停留在那人笑着转过头时一晃而过的酒窝。
他的反应逐渐变慢,也开始对阳光有排斥反应了。
期限快到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要慢慢变回一个孱弱普通的鬼魂,最后的下场可能连鬼魂都不如。
哪怕是落日的稀薄暮光洒在身上也足以让他觉得灼痛,阿瀚停在原地皱了皱眉,又笑着去追上龚俊的脚步。
一轮落日往巷口沉。
歪脖子梧桐叶子落得就剩光秃秃的树杈,指向漫天橘粉晚霞,对面是往老菜市去的路,香火店的屋檐下有烟缭绕着,扑进早冬的冷气里,白茫茫的,又被捎着热的暖光融去了。
放学的孩子脚步乱,把被树影割开的夕阳踩的更碎,三两个凑到铺子前头买吃食儿或追着跑上攀着青苔的石阶,任暮光把小小的人影拉得长长。
遥遥长高了一截,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孩子清凌凌的嗓音唤一声小龚叔叔,龚俊就应声回头跟他摆手,一行北来的雁群在火烧云中飞过,正经过他们的头顶上空。
“你确定你不过生日啊,有我陪你过生日你不过,你可别后悔龚俊。”他执着地叨叨着。
龚俊也执着地拒绝着,他说你体谅一下三十五岁的老男人吧,我不想变老了。
阿瀚很想反驳他一句,说你一点都不老。
却又想说。
——赶紧变老吧。
日暮的风流拨动龚俊那件浅色卫衣的抽绳,阿瀚伸手去碰,龚俊笑他傻。
阿瀚也笑,笑着笑着就眼眶发热。
快点长大啊,遥遥。
快点变老吧,龚俊。
这珍贵的人世间,阿瀚好想能再留哪怕一天,留在龚俊身边。
阿瀚没有告诉龚俊,这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夜。
他靠在床边看龚俊玩手机,心里乱成一团麻。
真失败啊,他想。
红姐那么希望他能赌赢,最后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他想起两年前自己在人间期满时,是如何于忘川河畔一步一叩去寻那神明,只求神明能宽限自己再寻几年。
人死后会被挚爱之人的执念困在方寸之地,执念从何处来,魂灵便拘于哪片土。
阿瀚对这西南边陌生至极,连本地人家一口绵软方言都听不明白,他不懂究竟是什么拴住了自己这异乡鬼,执着不愿浑浑噩噩转世投胎。
神说,人若生前情意太过深重,死后反而容易忘却一切,死亡对人类来说,某种程度上是解脱,也是去往来世的过渡篇章,若再被已无意义的强烈情感记忆干扰,那这黄泉路上岂不是要乱了套。
神说,你与他今生缘尽于此,何必强求。
那时他在万千鬼众灼灼目光中不曾退让,只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