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隐的眼神随江东流:“我说,我为苍生为大义,我问?他,问?他领着?益州万军,是在为什么而战。”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喊了我一声,没来得及说出答句。”张知隐掩住眉眼,稍稍定了定自己的情绪,“到现在我才?想?过来……是我没听明白罢了。”
“将军。”
常歌抬眼,张知隐生得眉目淡漠,眉梢眼角都如软毫轻巧勾勒,素日里?的情绪也?同眉眼一样单薄,这还?是常歌第一次,见到张知隐红了眼圈。
“我还?以为,行军打仗,是个什么威风事情,想?从?戎便从?戎了,还?拖累定山和我一道进了益州军。”知隐眼帘垂落,“……原来,不过是没疼在自己身上?罢了……”
知隐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长命刀,指尖沿着?刀背上?“长命无绝”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摹。
他轻叹一声:“将军,此后我便要退伍了。我现在才?想?明白,我不过一介凡人,天?下如何,百姓如何,于我心中?,抵不上?一人。”
常歌顿时警觉:“你……不会……”
“不。不会。”知隐轻轻摇头,“我这条命是定山拿命换回来的,我又有什么权利,再夺了定山的命。”
“更何况,了结是最容易的,活着?才?是磨难。此事千悔万悔,都来不及了,合该我独自一人留在世上?,替他磨完这几十年。”
常歌见他愈渐低沉,不动?声色转了个话题:“你之?后,不从?戎了,还?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去桃源。”张知隐道,“定山总是由着?我定好做什么、去何处,从?未提到自己的喜好,唯一一次,我们营里?有个武陵来的兵士,说家?乡的桃花一开,漫山遍野都是。他说抽空了,很想?去看看。”
张知隐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彻底止了话头,他将脸埋入掌心,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泣音。
常歌拍着?他的肩膀,自己心神也?恍惚起来。
留在人世和洒脱而去,他竟说不出哪个更加痛楚。
或许薄情断念,才?最为一了百了。
*
长安城,天?牢。
祝政即将跨入天?牢之?时,他的探秘斥候博衍来报,说吴国恐有小乱。
博衍附耳汇报一番,祝政静聆了片刻,方道:“知道了。”言毕,他头也?不回,径直步入天?牢的黑暗当中?。
天?欲破晓,熹微晨光透过牢窗投射在地上?。
益州主公刘图南背对着?铁栅栏坐着?,手上?轻轻转着?一串佛珠,轻微的脚步声渐近,他手上?的珠子蓦然一停。
“……周天?子,真是高明。”益州公低声道,“好端端的五国相王,被你黄雀在后,一锅端了。不仅如此,还?直入宫城,大搞连纵,反将一军。”
祝政停在牢门之?外,轻声道:“巴东投诚了。”
益州公冷哼一声:“你无需来劝我,我和月氏首领不同,是不会下令让益州全境投诚的——若益州还?是我的公父管辖,或许会如此,可我断然不会庸懦低头!”
佛珠又开始缓转,在寂静的天?牢中?碰出清脆的声响。刘图南依旧背对牢门,全然一副不愿沟通的模样。
祝政凝了他的背影半晌,方才?开口道:“定山没了。”
那佛珠猛然一顿。
“刘图南。”祝政道,“你当真要益州全境子民,头破血流么?”
益州公的音色发虚:“……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定山铁骨铮铮,忠勇异常,向来是他最为偏爱的大将。
“昨日下午。”祝政道,“两军对峙,益州误放冷箭,忽然开战。他将自己的重铠留给了张知隐,并以身护住张知隐。据说找到的时候身上?全是刀伤箭伤,没多久便……不行了。”
益州公彻底不语。
祝政道:“……若非常歌及时赶到,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甚至有可能还?会折了张知隐——你,真想?如此么?”
刘图南面着?墙壁,沉默片刻,“自小,杜相和公父日日都在说你,说你年少沉稳,你睿智无双,你敏而果决……连你姿容甚好都要拿出来说上?一番。你什么都好,相形之?下,我虽为公父亲生,在他口中?却样样平庸,不如旁人。”
他起身,回身上?前几步,直直盯着?祝政:“可我真不知道,我究竟何处输给你?”
祝政平静自若,只?淡声道:“你太狠。”
“我狠?”刘图南上?前一步,死死抓住牢门,“我如何能比得过周天?子狠?你弑父不狠,我弑父便狠?”
祝政眉尖轻蹙片刻,旋即舒展开来。
他长身玉立,垂坠的玄衣更衬得他愈发倜傥。
祝政轻顿片刻,方才?轻声道:“谁告诉你,是我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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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无心 “路,不要走偏。” [二更]
刘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