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天有些暗,今夜似乎要下雨。
齐寻峰循着引香走到这里的时候,醴霖湖的长廊上躺了一路的尸体。
木梁落下一道道幽暗的影子,分割着夕阳最后的余光。
孟棠时坐在回廊尽头处,闻声轻轻抬眼,他浑身气息Yin戾冰冷,投来的目光依次扫过齐寻峰眉心咽喉,以及每一处能够瞬息毙命的地方,像是在打量死物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齐寻峰忍住后退的冲动,顶着他瘆人的眼神一步步上前。
他第一次见孟棠时如此狼狈,黑发散乱,衣袍染血,一道猩红血迹斜斜划过他眉眼,像清雅山水里强添的一笔浓墨重彩,再无平时半点温文尔雅的模样,可他却觉得这才该是孟棠时真正的样子,Yin狠疯狂,危险到极致又令人心惊的美。
他的引香围绕在四周沸腾翻滚,夹带着满地血腥味,浓烈到几乎席卷整个回廊,齐寻峰有一瞬产生了熟悉的昏沉感,咬着牙又往前一步。
“齐寻峰,你不该过来的。”
孟棠时扶着墙站起来,嗓音低哑,他到现在竟然还是清醒的。
“你想谁来,晏重寒?”齐寻峰紧盯着他,尽量平静地问道。
而孟棠时却在听到晏重寒名字的那刻,乌黑的眼眸里突然起了一点微芒,晓光点燃幽深长夜,显出清澈柔和的波纹,渐渐变得润泽起来。
原来他也会对别人付与真心。
齐寻峰有些失落,却又忍不住心怀不甘,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发现了孟棠时另一副模样。
“如果晏重寒知道你是这种人,他还会那么喜欢你吗?”
“他永远不会知道。”孟棠时眼神重新暗下来,右手枷锁的铁链撞出冰冷清脆的响声,他又勾起唇角露出个微笑,“或者你也可以试试,我就是这种人啊。”
“你不是喜欢他么?”齐寻峰话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恨。
“连他都要骗,你装着不累吗?”
“累?”孟棠时收了笑意,歪着头好奇道:“这个面具,你们不是很喜欢吗?”
人人都说初心,可谁能够从始至终半点不变,岁月过眼烟云散,长路尽头哪里还有当年人,回首若隔世,又该拿什么来认做是真正的自己呢?
水中月捞不得,那天上的明月你就能求得到么,千江有水千江月,那是水也是月,如何算作虚影?不过是落在了看客的眼里,代代无穷已,年年望相似。
这喜怒哀乐是他的,面具也是他的,从头到尾当然都是他。
只是曾经那个温柔爱笑的自己留在了昨日,即便现在只剩下一副皮囊,孟棠时也不想失去这一部分。
除了晏重寒面前,他再也无归处安置魂灵。
晏重寒……
齐寻峰死死地盯着孟棠时耳骨那颗鲜艳的红痣,沉声道:“不过因为他是个中庸,不能跟你结缔约。”
孟棠时神色冷淡,眼里满是讥讽:“他是不能,那你就敢吗?”
“你甚至连定信都不敢。”
突然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和笑意,凑近问道:“是不是呀,指挥使大人?”
口吻轻薄如挑衅,却在柔软的笑容掩盖下,像一句动情私语,美好到让人甘愿为此舍弃清醒。
齐寻峰明知他故意引诱,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抓着孟棠时的肩膀就把他按到墙边,刚俯身下来却突然脖子一凉,不知何时一把小刀抵在了他颈侧,刀锋浅浅划破了皮肤,流下一缕温热的血。
“你想咬我脖子,我难道就不想咬你脖子吗?”
孟棠时猛地曲膝狠狠撞向齐寻峰腰腹,齐寻峰措手不及,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弯下腰,而孟棠时却不再出手,像是突然失力一般从墙上滑倒。
“棠时!”
背后响起一声惊呼,齐寻峰忍着疼惊讶回头,是晏重寒赶来了。
孟棠时缩在齐寻峰的Yin影下,抵着墙角惊惶无措,只虚弱地朝他应了一声,垂着眼委屈极了,晏重寒慌忙过来抱起他,转而怒视齐寻峰。
不等齐寻峰开口,晏重寒腿风已经横扫过来,他下盘极稳,齐寻峰双臂抵挡仍被踢出去三尺,心口巨震,差点咳出血来。
晏重寒护着怀中人,也不欲再继续,只警告般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封来日再打的战书。
随即收回目光,低头放缓了声音:“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孟棠时轻轻摇头,他身上药效还没散,晏重寒抱着他就往回走,步伐飞快。
“我们先回去,请个御医官过来看看。”
齐寻峰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看着他们离去。
夜风渐起,吹走了那点残留的雪茗甜香,只剩下刺鼻的血腥味。
孟棠时抱着晏重寒脖颈,从他肩上探出半张脸望向齐寻峰,夜色掩盖下,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一片幽暗,却又带着点顽劣的笑意。
只是一瞬他便缩回了晏重寒怀里,亲了亲他下巴,软着声音道:“不要医官,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