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手里的,是再常见不过的竹伞,乏闷近灰的深青色,伞骨笔直,油纸面上只有简洁几笔墨色云纹,色纯无暇,与他一身黑压压的衣服甚是相配。
他见到廊下的席玉,举着伞悠然而来,往她那处递了递:问完了?
问过了,走吧。
席玉走上前,和李兆一同走远,直到身影彻底看不见,乌尔烈一干人才从廊下的Yin影处探出了几张黝黑的脸。一个小弟拉了拉乌尔烈的衣角,仍旧压低了嗓子,似乎怕那早已远去的二人听见。
老大那人真是疯子?
另一个小弟挤上来,道:嘿,哪儿像?要我说,他人瞧起来也好得很咧。
乌尔烈将他们两个脑袋一个个拍过去,啐了句:你们懂个屁啊?人好?好的话你们先前不上去打声招呼,躲在我后头干什么?一个个的孬种。
这帮小弟跟他的日子不算太久,最年轻的那个揉着后脑勺傻笑两声:老大,咱们之前又没见过,要不您来讲讲?
提及当初见过李兆的事,乌尔烈收起面上的戏色,他斟酌良久,才道:去去去,跟你们有什么好说的,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总之,这疯子是硬茬,连他都听席姑娘的,那席姑娘就更是硬茬,她可是这个。
他指了指天,才吩咐道:你们都机灵点,行走江湖,要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学会见风使舵,你们的命才能长下去。
小弟们似懂非懂,乌尔烈却站在廊下,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兆的情景。人怕出名猪怕壮,李兆这个名字在武林中叱咤多年,许多人以为他已是而立,或是更老,这一切只因他当初屠尽族人一事太惨烈、太骇人听闻,最先那几年,各方武林无论正邪两派都想抓了李兆,一方为名,一方为利,乌尔烈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少年李兆。
当初昆仑雪山下,中原几大高手暗中埋伏李兆,碧湖派玄阳一指、恒阳宫洗梅剑法,就连灵书命笔的Yin阳家传人都来了昆仑,各大高手齐聚在驿站茶馆,伺机而动。
于他们想象中,李兆应当是个性情暴戾残酷的后辈,然而当他背着夷光、一身青衣走来时,三人都下意识交换了神色。
乌尔烈远远看着,他只记得,那一日的李兆原本是带着笑意,向店家要口水喝,他的衣衫远不如现下讲究,不过是最素的布衣,身上也不带丝毫锋锐之气。店家问他打算要去哪里,李兆甚至自嘲一句那要看哪里容得下他,而那时,他已被追杀月余了。
莫非江湖传言有误?乌尔烈也曾疑过一瞬,只不过,茶馆中的三位高手按捺不住,先发制人,一片惊叫后,茫茫素雪中的茶馆遍满血色,先前还笑yinyin的少年好似变了个人。
整个茶馆逃的逃、不能逃的全都死了,Yin阳家传人那双拿笔的手被李兆一剑斩落,李兆用沾血的指腹摸到当阳xue处,他看着狰狞死尸的脸,痛苦问道:为什么要逼我?
茶馆里都是死人,又有哪个能应他?尸骸堆积如山,就连乌尔烈都难以忍受,他看不下去,也怕殃及自己,屁滚尿流地跑远。
不过,后来乌尔烈也纳闷,他出生在苗疆,什么虫蛇死尸不曾见过?何以那日李兆杀人的情形却让他心头惶惶?他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他先见过李兆那看似正常的少年模样,杀起人全然失去理智的李兆,疯是一回事,还相当渗人,两两对比,乌尔烈也唏嘘。
江湖里,想做个低贱的鬼容易,要做回清白的人却很难,乌尔烈见李兆面上竭力维持着和煦,也就不再多嘴提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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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与李兆回了房,凳子还没坐热,房门又被屠仙仙叩响。
她与另一个面生的弟子站在门外,端着吃食进房,席玉晨起至今未曾进食,还真有些饿了。只是,屠仙仙进了房,又看见李兆,登时贴紧席玉,颇为慌张地看着她。
你进来吧。席玉示意她不必害怕,三人才落座用饭,她看了眼门外,问了句,晴露没来?
晴露与屠仙仙在厅内时还紧紧坐在一块儿,如今没见人,席玉顺口问了一句。屠仙仙面色怪异道:她与青何门主有些事要处理。
席玉并不了解晴露与青何之间的事,也没那么大的兴趣,听罢也不再追问,低头用饭。倒是屠仙仙又道:我通通传信给师父了,你们若是要等回信,还得在岛上留一些时日。
席姑娘,屠仙仙好奇,这个人同时对你和你爹下手,你当真没有猜想?
有个不可能的人。席玉认真地说。
不可能的人,听来怪异。屠仙仙也不知席玉这是何意,她心想,这席姑娘不是爱卖关子的人,不愿明说,想必是有她的缘由,于是屠仙仙也不往下问,只道:你慢慢想就是,反正我们都要留在岛上一阵。
几人用过早膳,席玉开门向仙居弟子要了盆热水,屠仙仙正要出去,从她身边经过,席玉忽地问道:你们可有人见过《春生秋杀曲》的杀阵?
不曾见过,屠仙仙道,好端端的,青何杀我们做什么?
席玉失望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