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那副血气亏损的虚乏模样,谌西流抱着双臂好整以暇道:怎么,又是发了梦过来的?
谌北徵受了揶揄也不反唇,只红着脸将手伸入襟口拿了两条辟兵缯出来:今日浴兰节,这丝线可以
那你来迟了。
谌西流笑着打断他,折了折袪裼露出两截皓腕,俨然已缠了白、红、黑、黄、青五色交织的辟兵缯。
谌北徵抿了抿唇,试探道:足踝也可以系的。
谌西流不料他还挺执着,便首肯道:亦可。
谌北徵提身跃入,在谌西流身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撩开绣着冰裂重瓣梅的袍服下摆,凝望着那一对莹白细瘦的足踝。
系丝线时指腹难免擦过谌西流足踝处的肌肤,沐过兰汤后的清雅香气近在咫尺,谌北徵心尖灼热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双手难以抑制地有些抖,甚至怀疑自己掌心是否已不体面地冒出了汗。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
那个在他之前给谌西流系上辟兵缯的人
谌北徵无法继续深想下去。
他解下腰间荷包,中有一枚角黍模样的小香囊,正考量如何措辞,却闻得谌西流倏然间咳得厉害。
谌北徵慌忙起身轻拍谌西流脊背,谌西流边咳边哭笑不得道:无妨孤只是、咳咳咳对气味敏感些。
谌北徵毫不迟疑地丢开了手中的香囊,牢牢记住了谌西流不可嗅艾叶与樟脑的香气。
谌西流稍缓了缓,弯唇道:四弟有心了。
谌北徵抬眸对上谌西流的眼神,搁在他蝴蝶骨上的手掌陡然收紧成拳。
又是这样温柔虚浮于表、淡漠深藏于里的笑意。
再得体不过的笑意,一位兄长面对素昧平生的堂弟、一位君王面对位极人臣的藩王唯一的子嗣自然该是这样的笑意。
谌北徵鬼使神差般稍稍凑近了些,不顾谌西流的诧异,极力想从他眸中看到哪怕半分真心。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于谌西流而言,自己是需要打起精神、戴上假面来着意敷衍的陌生人。
谌北徵默了默,下一句话尚未出口,怀中诡镜暗芒乍现,睁眼便又返回了长秋宫。
他掏出诡镜,镜中难得还有谌西流所处情景,只见谌西流取下踝上辟兵缯,拿过秦丁遗落在桌上的银针刺进结节处,又俯身刺进地上的小角黍香囊中,端详着无甚异样的针尖。
谌西流始终呼吸平稳,没有半声咳嗽。
而后,他端过一把空置的广口犀首提梁壶,将两样物什丢了进去,打了火石焚了个干净。
谌西流掸掸衣袂向净室而去的那一刻,诡镜熄灭。
谌北徵攥紧诡镜,纹路深深硌进掌心,心口取血的痛意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榻上散乱着编织得不够尽善尽美的辟兵缯,斑斓五色渐迷人眼,却无不是莫大的讽刺。
谌西流他分明才沐过兰汤啊。
烟霏云敛,穹高日晶,栗冽砭人,山川寂寥。深秋至,草色变,木叶脱。
谌西流在前头雨鬣霜蹄,右肩上还蹲着只非要赖着他的小兔子,身后七人如影随形。
俟入了帝京地界儿,谌西流解下蹀躞带上佩的一枚红萤晶雕麒麟递给秦庚:日后若有难处,拿此物去京兆尹,应有破局之法,若不成便入大黎宫城寻我。
稍顿后又道:不必再相送了。
秦壬焦炙道:淅淅,危险。
秦庚接过那晶石,默然地注视着谌西流,仿若被主人丢弃荒野的家犬,良久方道:若无难处便不得去寻你吗?
谌西流失笑:那便不要都来,否则委实太过扎眼。
见过父母后,谌西流擎着盏青花藻荇灯往东宫去,却猛地教人遮住了双目。
谌西流脸容生得小巧,那双大掌这般横着便将整张脸笼了大半,他也无甚惊慌之态,睫羽在身后人掌心翕动着,搔刮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轻唤了声:怀玠。
岑怀玠放下手,一面接过宫灯,一面扣过谌西流五指,边走边悻悻道:许久不见人影,阿淅是否寻了新欢,把我抛诸脑后了?
谌西流随口道:你不就是孤的新欢?
岑怀玠瞟了下他肩上碍眼的小兔子,提议道:等殿下的这段时日,臣斫制了一把瑶琴,明日抱来与阿淅瞧瞧。
他这样乱用称谓,谌西流也不以为忤,闲话间一双人影已行至东宫殿前,岑怀玠指腹在谌西流手背与腕骨上恋恋不舍地绕着圈,锐利的喉结无甚章法地滑动着,无声暗示。
谌西流并未甩开他。
今夜有些倦,只许一次。
三次。
一次。
两次!
不做了。
别那就、就一次。
半幅红绡帐,一夜寒蛩声。
御花园。
谌北徵坐在秋千架前,铺了张云母笺,回忆着梦中谌西流孩提时荡秋千的情状,一笔一笔细细描着。
身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