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
宫墙绿柳,雕梁画栋,新一届的秀女怀揣着敬畏,含着期待款款入内,却不见脚下一路红颜枯骨。
当宫门缓缓关闭的那一瞬间,真的会给人一种被关进了这朱墙紫院的感觉。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她们也换了马车坐上轿子,抬轿的人也换成了四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太监,轿子周围更是安排了一列护卫。
湛蓝的天空下,重檐殿顶,廊腰缦回,好大的一座宫殿建筑,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朱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庄重美丽。
几顶小轿匀速慢行在宫墙之中,训练有素的太监们不发一言,四周安静的只能偶尔听到几声轿子吱嘎吱嘎的响声。
许多人都觉得公里荣华富贵,殊不知天下最压抑的地方才是这后宫。
妙芙看着不远处琉璃瓦在夕阳的照射下辉映出灿烂的颜色,不禁发怔起来。
她想得太入迷,没有注意外面走过一群侍卫。
宫里规矩大,小主初次入宫,还是谨慎些好。
一道略微有些低沉的男声低低响起,若不是妙芙听力过人,还真听不到。
小主?
妙芙疑惑起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小主,她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正欲解释,却看见那是个少年人,剑眉星目,相貌英挺,正目不斜视地护着轿子前行,似乎方才那句好心提醒的话只是妙芙的错觉。
妙芙看着这群侍卫走远,也不再停留。此次她是要到宫门前办事,还是得快快赶过去。
等她办事完,回到长春宫时,恰遇圣驾下朝归来。
皇帝还穿着清晨出门时的朝服,妙芙与旁人一道在门边相迎,皇帝走进去了,却突然唤:妙芙?
妙芙应声跟进门内,然而甫起身,四目相对的,却是跟在皇帝身后的少年郎。
是他?
那个误以为她是小主的侍卫
妙芙来不及多想,先到皇帝跟前应话,之后随驾到殿内伺候。
至于那个少年郎,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个奴才了吧。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然有些怅然。
若不是天道不公,谁会愿意做个奴才,她若能自己选择投胎去个什么样的人家那该有多好。
皇帝进门时,热融融地说:安颐,你瞧谁来了?
皇后迎出来,见到弘历身后的少年,已是一脸欣慰眉开眼笑,瞧着他屈膝行礼,欣慰笑道:两个月不见,怎么晒得黑黝黝,傅恒,你可是长个儿?
妙芙听得皇后所言,便知这少年郎正是富察家公子,皇后娘娘嫡亲的弟弟,恰好比皇后娘娘小整十岁,这才敢悄悄再看一眼。
只一眼。
却和当事人对上了眼神。
妙芙颇为心虚地急忙转移目光。
皇帝开口:朕要让傅恒到大内当差,先领蓝翎侍卫,他在宫里走动,你们姐弟也能时常相见。
皇后虽喜,但正色道:傅恒年轻,宫内多女眷,内宫实在不宜,皇上再想一想?
皇帝却摇头,闲适地坐在一旁打量傅恒,道:正因是内宫安治,朕才信得过傅恒,自然也不是长久要他留在宫里当差。眼下到底年轻,再等几年,就能上朝堂,与朕一道与那些老腐朽周旋。
皇后嗔笑:皇上何必在他面前说,叫他轻狂了。一面走到弟弟面前,纵然亲姐弟,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语重心长道,可不许混玩了,要好生当差,阿玛当初最放心不下你,皇上恩重如山,你心里要明白。
傅恒今年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此番远行见识广阔天地,虽然一回来就被授命担当大内侍卫略有些收不住心。
可正是这几年,能让他好好了解整个朝廷,静下心来想想,也就甘愿被束缚了。
此刻听姐姐叮嘱,他豪气道:臣定不辜负圣恩,请皇后娘娘放心,亦请娘娘保重。
保重二字,包涵千言万语,都说外甥像舅,永琏样貌虽肖皇帝,但与年幼时的傅恒也有几分相似,皇后曾经亲自抚育弟弟,从前也盼望着永琏能像他的小舅舅那般长成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可如今
皇后不敢总掉泪,只轻轻咬着内唇遏制伤心,勉强扯出笑容:我知道了,你啊,可别光嘴上说,回头辜负了皇上的栽培。
弘历本将傅恒派去远方,是要他好生历练,但这几个月总不放心皇后,心想若是家人在身边,对她多少有些安慰。
而皇后从前最疼这最小的弟弟,便又千里迢迢将傅恒召回京,留他在宫里当差。
现在见安颐高兴,弘历也算了却心事,一家子人说说话,傅恒不久就跪安退出,妙芙侍奉了茶水,也不敢在帝后跟前碍眼,她与傅恒一道出的门。
然而她并不知方才的四目相对,已将她的容颜刻在别人的眼中。
她浑然不觉自己走去茶水房的背影,叫人盯着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