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垣头一次遇见小九的时候,他正坐在江州城声名最盛的酒楼“抱月庐”里跟人喝酒。
正值金秋,叶红蟹美,老板为不负良辰美景,新启了数十坛陈年佳酿,谁料稍一放出风声,便有无数好饮之客争相来求。
一夜之间,竟使小小的酒坛子成了风靡江州的爱物,身价翻了几番,即便要买封坛子的那一页牛皮纸,其花费也抵得上寻常人家数月的口粮钱。
身为堂堂王爷,牧垣没这种烦恼。
“我还以为,是多好的酒。”他坐在二楼,兴致缺缺地抬眸扫过老板亲自来奉上的数坛美酒,将酒盅搁在手里把玩两圈,还是没肯喝。
南方的酒都柔,不适合他因天气渐凉旧伤复发而想要一壶烈酒暖暖身子的需求。
“啪——”
他正无聊,楼下便仿佛有些热闹可看。
“抱月庐”声名在外,周遭一圈都跟着沾光,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处闹市。可饶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中,也还是有男子的怒骂声夹杂着棍棒声一齐传到楼上来。
这是哪来的现世宝。牧垣循声望去,见酒楼门前一位衣着鲜亮的公子举着一根不知何处而来的棍棒,正扬手殴打蜷缩在地上的那团人影。
“起来!谁许你这样缩着!”
那团人影闻言一震,慢慢将身体展开,牧垣这才瞧见,那人一身黑衣,衣袖挽在肘间,露出半根伤痕累累的臂膀。
啊,原来是个暗卫,怪不得被这样打。
世上苦难人有千万种,暗卫便可算其一。
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便够可怜,被暗堂收容得口饭吃,却还要受那些繁重残酷的训练,长不到多大就被领去,从此身归主人家,连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即便是孤儿,年岁大些略还能活命的,都不愿进这地方。因此暗卫中这些人,多是罪臣之后,家中成年亲属俱被处死,留下襁褓中的婴儿丢进暗堂,签的都是死契,赎都赎不出来。
既多是罪臣之后,群众便对暗卫们没什么同情之心,这样年纪轻轻的男孩子在他们眼皮底下挨打,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毕竟这人…属实太倔了些。
那暗卫强提一口气,跪得笔直,劝道:“主人,大人这两天不在家,您也不可耽于声色、沉迷酒rou,万一大人回来知道了,怕您……”
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红痕顷刻间肿了老高,连一只左眼也跟着睁不太开。
“呸,你个贱蹄子可知这酒有多难得?我排了有大半月了,今日朋友有幸买到邀我来聚,你却在此拦我?你有几个胆子几条命?”
那暗卫不敢碰主人衣裳,只紧紧揪着主人裤脚那一小块布料,指尖攥得发白。
“不…大人上回交代…您再敢喝酒,便、便要打死您的!”
“哦、是郁家公子!”有围观者这才认出,打人者原来是太守家幼子。
这下可都从看热闹变成了看笑话。
众人叽叽喳喳道:
“原来是他,果然不成气候。”
“听说此人,是个酒痴!”
“嗳唷,甚么酒痴,不就是个烂酒鬼,太守为此打了他好几回了!”
郁家三郎脸上更加挂不住,他素日里打这暗卫打得手熟,心想这蹄子皮糙rou贱打也不知道疼,撇开他走了算了。这样想着,索性便将马车上挂的绳索取下,勒在他颈间,在众目睽睽下把他栓在车辕上。
直如栓个牲畜一般。
这暗卫好歹也算忠心耿耿,牧垣看得咋舌,郁家公子脚下却没停,又踹了两脚,嘴里恨恨骂道: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的东西吗?这样听我爹的话,你不如去伺候他?还是你这贱货早就心怀不轨,处处讨好我爹意图勾引?”
“哦——!!!”
艳闻趣事总受市井中人喜爱,人群的起哄嘲笑霎时调转枪头朝着那暗卫去了。
暗卫年纪不大,受了这样重的羞辱,只睫毛垂着抖了一抖,咬唇没再说话。
牧垣心说,大庭广众调侃他当太守的爹,生他真不如生块叉烧,不知那尚算廉洁能干的太守怎么生出这种玩意儿来。
郁家公子报了方才被议论的“仇”,将手一甩,径自往酒楼门里走。
“可是…属下要……唔!”
那倔强的暗卫不肯丢手,仍还想说些什么,便被他那性子急躁的小主人又踹了一脚。
“啧。”牧垣受不了了,他刚来江州封地养病不出一年,还没见识过这样跋扈的小崽子。
他用手撑着二楼栏杆,起身一跃,转眼间便落在众人面前。
人群一阵惊呼,暗卫下意识挺身想去将小主人护在身后,却忘了自己正被拴在车辕上,站也站不直,又不敢把小主人留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给挣断了,无法,只得狼狈地跪在地上,勉强用胳膊将小主人护住。
牧垣笑眯眯地问郁家三郎:“崽子,可知道我是谁吗?”
太守一方封疆大吏,郁家三郎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