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腹部一阵难以言喻的痛痒中醒来,只觉身下阵阵颠簸,正是在一座途行的马车中。我向窗外茫然望去,只见道旁水田青青,稻株过膝。农夫在田间劳作,妇人在门前堆垛、晒谷,儿童拿了许多长竹竿,赶走啄食稻粒的鸟雀。烧草灰的黑烟在山村之间袅袅升起,正是南方两季稻谷相接、一年中农忙最甚的季节。
我又钝钝坐了许久,才想起白空空一役之后,柳唱灵识受损极重,带着冯雨师元婴回灵素谷大养去了。谷中弟子皆懵懵懂懂,恰逢江氏兄妹在其中换血疗伤,便由白无霜护送前往。兴云法师、谢明台伤势亦不容乐观,各大门派宗老、弟子更是伤亡惨重。好在叶疏最终以天神之姿斩杀巨怪,总算给这凄凄洱海之行,带来了一束久违的光明。众人分别之时,悲容中犹有愿景与壮意。但棋盘、青霄二位真人远去昆仑之后再也无法联络,连带着同去的青城山应长老、大弟子李杨青等人也音讯全无,着实令人焦心。道宗一干主事人只知棋盘真人在三清观遗址布下收炼魔蛇的阵法,此时内门却已紧闭,百呼不应。昆仑是前世大能镇压孟还天蛇杖之地,苍炎魔教一得知魔种诞育的消息,第一步便是夷平雪山,将镇守蛇杖的三清观残忍灭门。由此可见,这条蛇杖对孟还天意义非比寻常,地位只怕还要在白空空之上。只是不知为何,自孟还天现身丹霞山庄后,竟一反常态,全无动静。这南疆的巨怪出来造孽,还是冯雨师亲手引发的祸端。棋盘真人当日将魔种镇在三清观下,却被魔蛇夺去;前日他带头布阵,又自称有召唤魔蛇之法。于是种种不明之处,尽悬于他一人之手。与他同行的青霄真人是当今道门持牛耳者,他亦是当世修为最高的修士之一,二人亲切入世,地位远非闭关云游的萧昭、江鹤行可比,堪称中原道宗一对定海神针。如今已有不少门派赶往三清观中,然而连日来掘地三尺,却见不到半个人影。三清观弟子大多殁于灭门一战中,幸存者寥寥无几,地位也大多低微。惟有符冠英的师父玉清子与三位长老同辈,若观中有什么阵法机关,只怕世上惟有他知。只是他向来性情孤僻,从不与人言谈。朔月堂堂主、玉秀峰长老一干人找他问了好几次,他都是一语不发,站起来冷冷走掉了。
我与这位符师弟相处不多,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他对草石药性无一不Jing,想来跟随玉清子长老颇有时日,亦得其真传。听到谢明台手下弟子转述他无礼举止,不由心中一哂,开口道:“我去找他。”
一时回忆散尽,身上的痛感却更重了。我解开绷带看时,只见腹部五个狰狞血洞,竟无半点好转迹象。俯下身来,甚至能闻到一阵伤口腐烂的异味。我只觉这景象陌生又遥远,上次见自己如此凄惨,还要追溯到当年擦拭吕祖像摔断腿之时。体内那一向生机沛然的灵息,此时也已全然悖离了我“本身”,对我的伤势漠然视之,不闻不问。
我与叶疏最后一次双修之后,境界已到凌虚中后期,已与蒋陵光、白无霜在伯仲之间。当日腹中忽如其来的绞痛也已止歇,但身体深处,仍有阵阵恶感余留。玄Yin之力虽不能口吐人言,但这一举动摆明了就是对我的警告。这一手段我从前做凡人时也常领教,多是在地主员外家帮忙做工时,人家阔老爷偶尔大发善心,赏我们一碗肥rou吃。但这rou上桌之时,必有白眼翻天的家仆在碗边重重敲打几下,以便我们识趣站起身来,称颂老爷大德。玄Yin之力虽将自己吹得古今无双,看来也免不得有些老爷脾气。先前略施小惩,大概也是我站得不够恭敬之故了。
马车飞驰,不过三五里,已到了丹霞镇上。我遥望着长街下熙熙攘攘的行人与铺子,不觉出神。一恍之间,马车已向前飞奔而去。远远望见林木中掩映一座高门大院,只大半年不见,气象已全然衰落,连山水也已枯败。隐约听见门前有谷粒翻晒、农妇笑语声,旧色的高墙上停着几只麻雀,不时飞落坪前觅食。
忽见几名孩童追逐一头瘦瘦小小、灰不溜秋之物,从谷堆中穿梭而来。定睛看时,却是一头饿得脱了相的灵獾。只见它嘴边叼着半个黑乎乎的糠饼,想是在山庄中饿狠了,出来找东西吃。
只见孩童们拿起石头、砖瓦,脱下草鞋,向它身上打来,口中叫道:“老鼠!老鼠!打死它!”
我收回目光,向驾车的师弟歉然道:“劳驾,停一停。”
那灵獾饿久了跑不快,被鞋底打了两下,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入我脚下。我俯身将它抱了起来,只觉它瘦得皮包骨头,小小的肚皮脏兮兮的,在我手中不住瑟瑟发抖。
我随手抓起一把谷粒,用灵息在掌中握了一握,送到它的嘴边。那灵獾一时竟不敢就吃,黑眼珠呆望我一刻,才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急了,好几次差点噎住喉咙。
那些农妇孩童识得青霄门标记,望望那灵獾,又望望我背后的马车,均有些不知所措。
我原以为萧越禁足丹霞山庄,不过暂避嫌疑。一转念间,想到他与萧楚扬为继承大任,一度争得你死我活。如今萧楚扬风头正盛,对这位失势的兄长,自是极尽打压之能事。从前这些灵兽受尽娇宠,送到嘴边的灵谷等闲不吃一口,现在却沦落到来偷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