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把他们送到沙漠的边缘。
往帝国的方向看去,地面上还有城邦的建筑物一栋栋沉默地伫立在沙砾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只有风吹动沙野的声音。
这里确实是边境城市的所在地,只不过,地面已经被废弃了。
贫穷的城市无法像平权军基地那样支起足以笼罩整个城市的保护层,难以支撑大规模人群在地表的居住,在沙漠逐渐蔓延之后,这里的人们移居到了地下。
地表的建筑被废弃多时了,如今剩下的只有地表建筑物的黑色残骸,就像夭亡巨物留在沙漠里沉甸甸的黝黑骨架。在原本街道的缝隙里,正生长着昨夜被炸得漫天飞的曼达花。
曼达花在白天的样子显得及不起眼。就像随处可见的野草,被阳光晒得耷拉着像兔耳朵一样的叶子。但这看似柔弱的草却是流放之地最重要的植物。它构筑起的小小生态脆弱而坚韧,与这片贫瘠的土地共生。
程允带着小季走过长着曼达花的路面,穿出曾经的街道,走进城市的中央。
如今那座边境之城的入口设在中央广场一个不起眼的半圆土堆里,就像沙漠蝎子挖的虫洞,通向幽深的地底。
沙洞一开始很黑,再往深处走一点,就能看到一道金属构筑的门。
这道门是为这个地下城市阻挡风沙的关卡。程允拂去门上的沙子,露出一个显示屏,他熟练地输入了一串儿字母。门应声而开。
他们乘着电梯下到地底。
地下的城市和外面的沙漠宛如两个世界。它保留了帝国城市的大部分建筑风格,和帝国城市最标志性的主干道。只是这里的苍穹永远是黑夜,每一条街道正上方都悬挂着电线,隔一段路就垂下一个圆形的大灯,发散出空洞而灿烂的光。
狭窄街道的两边,橱窗上闪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人们毫无顾忌的大声交谈,过于激烈的声音,让普通的交流都听起来就像在吵架一样。语言粗鄙恶劣,时常夹杂着低俗的笑话。地面上满是无人清理的垃圾。
这样混乱而下流的景象绝对不可能在任何帝国中心的城市见到。
固然,按理来说,平权军在帝国看来已经是匪窝了,但和这里一比起来,反倒更像是人呆的地方。
程允对这一切见怪不怪,他避过哄闹的人群,从喧闹繁华的街市上穿过。
他的本意是带着小季多在外面走走,可小季却并不是很好的样子。喧闹的声音吵得他眩晕,陌生的环境中他下意识地想逃,他咬着牙支撑着,紧紧跟在程允身后,全靠将眼神放在程允身上来抵御恐惧的侵蚀。
不能害怕,只是出来走走,不能这都做不到,程哥会失望的。小季脸色发白地告诫自己。
猝不及防的,只听碰的一声,街面上摔下来一个醉鬼。他看起来是喝高了,因为早已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往上看,窗台上趴着奇装异服的人们,为他的坠落高声拍手庆祝着。
这声音让人难以忽视,小季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呆呆的站在那具躯体前,欢呼,酒Jing,肥厚的油脂,这些琐碎的片段过于熟悉,而让人窒息。他开始无意识地抠挖自己的手臂,牙齿不自觉的咬伤嘴唇。腿脚似有千斤重,他连逃跑都忘记了。
直到他听见如同天籁的声音,将他从一动也不能动的泥潭里解放,“小季!”
程允发现了他的停滞,从几步远的地方折回来找他。他注意到小季的颤抖,“怎么了?”
“我……”小季茫然地抬头,惨白的脸上,恐惧还没有褪去。
“这里不大安全,别走丢了,”程允皱起眉,他犹豫了一阵,伸出手,小季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可程允只是牵起了他冰凉颤抖的指尖。
周围依旧人声鼎沸,他们欢呼着,吵闹着,小季因为这些声音而害怕,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这颤抖顺着他们相连的手臂传递到了程允的手心。程允停下来,沉默地看着小季。
小季眼前都是昏花的光影,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程允的停止,一头撞进了程允怀里。他被撞击感惊醒,愣愣地抬头,正巧撞上程允询问的目光:“怎么了?你在害怕?”
在程允黑色眸子的注视下,他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只听程允叹了口气,然后他再一次被揽进温暖的怀里。
视线变得一片漆黑,他的耳朵被一双手捂住,那些疯狂纠缠的声音就像被一个罩子隔在了几步之外,变得飘渺起来。
程允在他耳边轻轻说,“别害怕,没人敢伤害你的,嗯?”
人类温热的肢体,有时候比安抚的语言更有力量。
这力量是双方的,同样可以作用于拥抱的人。程允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江临那么喜欢抱他了,在抱住小季的一瞬间,他真切的感受到被怀里的人在依靠着,被本能地信赖的感觉,让他心里某一块儿地方不自觉柔软了下来。
分开的时候,小季好像才发现自己的眼眶红得厉害,晶莹的泪汪在眼睛里,随着抬头落了下来,在霓虹的反射下折出斑斓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