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溪,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年迈多病的双亲,以及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些年她都咬牙撑过来了。而她最内疚的,除了小中风的阿爸,就是从来未曾享受过父爱的阿华。
「我欠阿华一个爸爸,虽然他从来不讲,但我知道他很想要一个爸爸。」她说。
送素娟回家的路上,她轻轻靠在我後背。我的心好乱。
今夜的我恐怕无法入眠了,我努力追求的秩序与平衡,轻易被周遭突发的人事物给打坏。又或者,其实我从未真正平衡过。我不断地沾湿并拧乾毛巾,擦拭阿华细瘦的身躯。我想起在台北时有位杏坛前辈曾教过我,透过脚底按摩可增强免疫力,当时我半信半疑,此刻的我却渴望它是灵验的。
我将阿华两脚底擦拭乾净,深呼吸、再深呼吸,双手捧起阿华的左脚,两拇指顺着脚心的中央沟槽用力朝脚趾的方向平推。我努力回想前辈教过我的所有细节,按部就班地用在阿华身上。我满头大汗,左脚按摩完换右脚,然後喝口水、休息一下,再用毛巾擦拭阿华身体与脚掌,接着将脚底按摩的流程再重复一遍。
这样一连做了好几轮之後,我累得坐在阿华脚边打瞌睡。
等我猛然惊醒时,天已微亮,我发现阿华在床上盗了一身的汗。
我专注看着他的睡颜。咦?什麽怪味?他竟然尿床了,床底下湿一大泡。
「老师。」原来他也醒了。「对不起,我梦到在上厕所,结果尿出来。」他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拿枕头蒙住脸,然後发出呵呵的尴尬笑声。我好气又好笑,他似乎痊癒了。
「如果要老师帮你保守秘密,你得帮忙洗被子。」我凑近抚摸他微凉汗湿的额发。
他眼睛弯成两条弧线,然後伸手抓着我:「我以後每天帮你洗被子好不好?」
我一时没听懂。
「老师,你做我的爸爸,我以後每天都帮你洗被子。」他突然紧紧拥抱我,一直重复这句话,接着便在我怀里抽搐、啜泣:「你做我的爸爸,我以後每天帮你洗被子好不好?我每天都会帮你洗被子的,你做我爸爸好不好?」
※ ※ ※ ※ ※
万福玛丽亚,你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你的亲子耶稣,同受赞颂。天主圣母玛丽亚,求你现在和我们临终时,为我们罪人祈求天主。
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子赐给我们。政权必担在他的肩头上,他名称为奇妙策士、全能的神、永在的父、和平的君。
这是我第一次在教堂里过圣诞夜,以前的我真是太糜烂了,竟把圣诞夜当狂欢节。我站在素娟旁,阿华则夹在我们中间。我跟着牧师一句句念着文法略显怪异的诗歌,觉得很新奇。
从双溪国小到乡公所,沿路都装饰着小灯泡,教堂是今天的主角,仪式完毕後,我和素娟、阿华走出来看圣诞树。晚风吹来,我们喝着热茶,觉得心灵满足。
「小老弟。」我听见有人叫我,转身一看是孔老师,而孔太太和孔小弟则在他身边。
「孔老师全家福啊?真令人羡慕。」我微笑以对,只见孔老师笑得尴尬。
才寒暄一会,我就发现校长走过来了。真是的,小小一间教堂,竟成为社交名所。校长和孔老师全家闲聊几句,便领着我借一步说话。他将我拉到无人角落。
「你跟素娟是怎麽回事?」校长一开口就令我惊骇莫名。
「校长,我不懂你的意思。」
「学校老师都在传你们两个交往。」
「交往?这个?」我一时语塞。
这个八卦小镇!
「我是很开明的。」他先打预防针:「不过,双溪是小地方,你既然为人师表,做任何事要名正言顺,不要让人闲话。」接着他认真地讲出一句令我跌破眼镜的话:「虽非完璧之身,但也是贞节烈女,喜欢就快娶了吧!」
「记得喔!我可要当证婚人。」离开时他回头又补上这一句。
一九九八年元旦假期,我搭上回台中的列车,身边坐了素娟和阿华。我要向父母告知我的决定。车过瑞芳,周遭景物变得繁荣热闹起来,青翠的山峦开始长出一栋栋高楼,这城市的生活依旧紧凑。
阿华是坐不住的,一过七堵他便嚷着要去隔壁车厢探险。
阿华离开後,我和素娟沉默良久。
「我想我没办法跟女生做爱。你真确定要跟我在一起?」我问。
「嗯,我确定。」她淡淡地说:「其实你这个只是小事。」
「小事?」我不解。
「没错。我十六岁就跟女同学有过性经验了。」她一本正经说着。
我瞠目结舌,看不出来素娟道行在我之上。
「我高中有个很要好的姊妹淘,她是孔老师的堂妹,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讲喔!」
「我不会。」经过孔老师的洗礼和校长的点拨,我早已能够承受任何打击。
「我们私下常在一起玩,还说要白头到老。」回忆让她的双眸散发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