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其远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母亲跟自己不亲,或者母亲不爱自己,或许就是自己不够好。小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呢?别的孩子画完了画会高兴地展示给妈妈看,但安其远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妈妈看自己的画,或许是因为他画得很糟糕,或许是因为他只有超市的传单做画纸,或许是以前送给妈妈她的画像时,妈妈只是冷淡地告诉他:“不要浪费优惠券。”或许,只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罢了。等到他逐渐长大进入集体之中,这种与他人的隔阂感日渐严重。他不知道如何跟其他孩子互动,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老师说自己的需求,所有的交流在他眼中都是费解的,甚至是令人恐惧的,因为从他幼时开始,安其远就了解到,他的所有的需求都会被拒绝。跟妈妈的撒娇会被拒绝,跟同龄孩子的游戏会被拒绝,自己的需求和想法都会被全然拒绝,这种拒绝感终于在母亲将自己送给王耀祖的那一刻达到顶峰——或许只是他所认为的顶峰。安其远轻盈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曾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避风港,可现在,王耀祖又一次抛弃了自己,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希望他们不会再见。这一刻,安其远又像是回到了半年前那家游乐园,他的母亲也是这般离开了他,他像是个无根的浮萍,四处飘零着,手上的风筝断了线,他随着狂风四处飘扬,等待着一个命中注定的坠落。可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真的再也见不到王耀祖了,真的获得了自由,那他又能去哪儿呢?这个世界上,没有爱自己的人,这个世界上,也就自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安其远突然停下脚步,月光平静又柔和地铺在地上,像是一把揉碎了的盐,腌渍着自己受伤的心。原来他还是会觉得伤心的,原来他还有一颗心会痛。不远处,暗绿色的森林中传来野兽的叫声,可安其远并不害怕,他只是盯着眼前一个小小的,闪着银色亮光的,尖锐的铁器看着。他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捕兽夹,在王耀祖告诉他的童话故事中,有兔子不小心被伤到,善良的公主解救了它,于是会使用魔法的兔子为公主带来了王子。安其远看着捕兽夹锋利的牙齿,他开始思考起来,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为自己思考起来,他想,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些他已然经历的苦难,会不会是老天对他的考验,会不会是为了将王耀祖作为奖励送给自己,才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呢?母亲给的痛,没有朋友的痛,基地实验的痛,会不会全部都是为了让自己幸福才有的痛呢?难道他的苦难就活该没有意义吗?难道他就只配得上苦难吗?难道安其远,不能一直跟王耀祖一起生活吗?他甚至想到,王耀祖对自己这么好,会不会,他其实就是自己的爸爸呢?素未蒙面的父亲,他乘着西风,带着女巫给他的金苹果,金线筒,金纺车,来到自己身边。他是来解救自己的。安其远将自己的左脚缓缓抬起,捕兽夹上锋利的倒刺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他缓缓将自己的脚踝放下去,等待尖锐的剧痛侵袭自己的全身。他不能再也不见王耀祖,他无处可去,他无路可退,他无家可归。安其远想,他只有王耀祖了。
“咔嚓”一声,他沉浸在可以回到王耀祖身边的狂喜中,甚至没有觉得那么痛。于是安其远就拖着受伤的脚沿着来时的路一瘸一拐地回去了,他用哨兵能力融断了夹子上的螺丝,踏着皎洁美丽的月光,沿着来时的路,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回到了他的“父亲”身边。那颗小小的,悲伤的心,蓬勃着喜悦的血浆,让他的步伐如同Jing灵在山中跳舞般梦幻美妙。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迪士尼乐园。他走进那扇微开的铁门,进入长长的走廊,回到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安其远模仿着王耀祖的动作按下了电梯。他走入自己舒适的牢笼,躺倒在熟悉的柔软上,他在等待着,等着今晚的童话故事重新降临到他的身上。等到王耀祖带着众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地上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王耀祖从脚印的大小推断出这就是安其远的脚步,他的呼吸不由颤抖起来,一个可怕的想法随之而来。周围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神,慌乱的,探究的,责备的,还有——渴望的。总理特地下了命令,要求来看看这个传说中最成功的试验品。王耀祖适时拖延了一阵,却还是没能拖住急于求成的步伐,他带领人们来到这个房间,站在没有锁的电梯口,踏着安其远留下的血脚印走在那条窄道上。铁门没有锁。王耀祖小心翼翼地推开它,里面是一如既往的景色:安其远正躺倒在房间里,他的左脚似乎受了伤,正长长地流着血。安其远睁开眼,他坐起身,看见门口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人头,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人,但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发狂般的欣喜,只有王耀祖——他的“父亲”——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来。 空的王耀祖事后为此受了罚,但安其远只说是他不小心忘了锁门,并不是故意的,至于自己的伤口,他也只是说自己跑出来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人们因为总理的到来都忙碌着,便再也没追究,只有受了刑的王耀祖又一次来看他的时候问安其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其远认真地回答是因为在树林中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受了伤才不得不返回的,而王耀祖只是笑了笑,问安其远:“你猜,脚上受了伤的人,到底会选择往山上跑,还是山下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