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之下的欢呼声愈演愈烈,几乎要掀翻这里,太叔怜的手钏声响也一声大过一声,动作愈发加快。
果不出他所料,太叔怜腕间银铃声每震荡一次,包裹那物的云雾便淡去一层,光辉也就越明显。
秦晔行出小殿,正巧同归来的酆白露面对面相照应上。后者姿态端庄,眉目楚楚,身姿若柳,端得好秀静美人图一幅。
秦晔道:“想不到啊!叫什么名儿?新炼成的吗?怎么选定这个呢?”
然而有声响比这人群的欢呼更尖锐,比银铃声更刺耳,一下、一下,一下,沉重布满整个空间。
殿中离最里相距甚远,须走过步步登高的阶梯,才可至他三人如今所坐之处,从上至下睥睨全殿。
正中心颗颗莲子,全是人面。一模一样闭着眼,恬静如梦中。
这何曾像植物——那一副被流云挤压至变形,层层花瓣挤在一处的姿态,蒙成一团的肉色……简直像畸形的人。
银铃声阵阵,愈发接近他耳畔。秦晔以余光瞥见酆白露仍关注太叔怜舞步,微笑着,时不时饮下一口茶水。
然而难则难矣,远不如天幕上几乎挣脱的、蠕动的、泛着肉色的巨型芙蕖来得骇人。那芙蕖布满整个天空,发着亮光,像个太阳。
酆白露道:“是新炼成的。至于如何选定——不过就是心思动了,便制出来,
思绪纷杂间,太叔怜舞蹈已甄尾声。他离几人已不过一尺距离,是以秦晔得以更细致地观察。
若论厌恨,酆白露是太叔怜此生法了。
太叔怜瞪他一眼,钟于庭便讪笑举手投降,示意不再言说。
……
这类明亮刺目的光,在总暗无天日的永阳域是难见到的。旧时秦晔听得钟于庭偶尔提及,说此地阴沉乌蒙,阳光少见,弥足珍贵。
“真是神经,”他低声道,“跳个舞,还有这样的动静?”
——是呼吸声。
秦晔边感受这方天地的法则,犹豫着是否要撤下保护被那“雨丝”淋一淋,且注意太叔怜动向:他个看的人都有益可受,太叔怜这个跳舞的,难道还能为他人做嫁衣裳?估摸着接下来多少要恢复些,说不定可以回到全盛时期。不是逃跑——刺杀,就是发疯。
酆白露不孚他期待,应答道:“回来了。这正是我的本命法器,好阿秦,露出这副神色,莫非想不着么?”
唯一只柄有几分秀美模样,形制修长,光华流转间,倒与他过往送白露的镯子扳指几分相似。
……
终究得到回应,酆白露道:“那便如此。盼君一言九鼎,你死前再不要让我沾染上你。——这便告辞了。”
旁边钟于庭早已闭眼,估计是看得烦了,正闭目养神。
钟于庭便笑答:“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办法。要说不落,确实也……”
秦晔修为傍身,分心观察也不是不可,因此将肉眼着于太叔怜,又将神魂凝神天穹。
然而虚无缥缈的意念——极类似于天意一样的意念,无形却无处不在,横亘于这方天地。无论实际是否,这芙蕖之于永阳域,便是堂堂正正的天。
这朵肉色芙蕖,如太阳般的芙蕖,正鼓动着花瓣,带着终于挣脱云幕的透亮粘液,沉重地呼吸着。
秦晔拉着脸,鼓动灵力包裹住自己同酆白露,一边克制呕吐欲望,一边心道这恐怖玩意见了真不做噩梦的么?
这里头人面众多,百八十个绝对不止,甚至有许多面孔秦晔曾见过的,想来是当初追捕钟于庭那些人。
那类呼吸像是风声,却更沉,伴随着黏连的水液声,恰如利齿咀嚼食物。丝丝水液垂落,又顺着云雾散开,如细雨般洒下。
虽则不至笨重,也无一分灵巧可言。太平庸,又庄重古朴些,半点不衬酆白露面容气度。
下层的居民们皆哭皆笑,好似这朵怪模怪样的芙蕖是他们的命根,七嘴八舌感谢天赐天恩,又感谢太叔氏。
变舞步前行。
本以为这疑问此生无解,谁料今日,居然还有亲自解惑的机会。
是以秦晔猛然抬头望向天幕,将双目睁到最大,确信自己看见什么东西似要挣脱厚重云层,活物似的蠕动。
前二尚可应对,最后这发疯一项,他是真的有点怵。他们这类天生高贵者发起疯来,只有他们做不到,少有他想不到的。
是想不着……
太叔怜每上一级,秦晔便觉得天色似乎亮上一分。他自知目力极好,绝不会是错觉。
酆白露尴尬否他不知,他本人倒很能装出几分坦然自若,道:“回来了?手上那是?”他看出那是与白露一体同源的本命法器,但总觉得不能信自己的眼睛,故而惊诧发问。
凑得近才发觉这舞步也非是秦晔以为那般肃穆简单,太叔怜步步间距几乎相同,不止永远将双手凝在同一高度,连呼吸频率都不变,可见精细。
秦晔于是道:“那怎么还叫永阳域?我还以为这儿十个八个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