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赦在内书房外候着的时候,就听见房里重重的咳嗽声。想来陛下在群臣面前还要端着样子,私下里已经病得很重了,那咳嗽声像是寒天里老鸦的叫声一样嘶哑,又带着些许黏稠,不得不让人怀疑里面的人是把胸腔里的血都咳出来了。
领路的小太监一溜烟小跑进去通报了,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景弘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孙公公,孙公公一面用拂尘的手柄轻轻敲打小太监的脑袋,一面连声数落道:“到底还是新来的青瓜嫩蛋子,连谢大人来了都不知道赶紧领进来,还要他在外面干等。”小太监不敢伸手去捂脑袋,“哎哟”了一声,陪着笑脸迭声求饶道:“师父,我知道错了。”
“谢大人久等了。”孙公公见到谢赦,当即把拂尘收了回来。
“不当事,”谢赦笑着拱手,“面圣前要通传本就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往日谢某承蒙陛下抬爱才一次次地破了规矩,今日只当又学了一次为人臣子的本分。”
孙公公领着谢赦进了内书房,而后退出来轻轻掩上门。
“学着点,怎么做到与人为善,要有点眼力见,”孙公公看着正眨巴眼睛的小徒弟,手松松握拳在那额上敲了一下,像是要把那不开窍的脑袋瓜打到开窍,“谢大人那么有才干,又高居百官之首,更兼得圣上隆宠,尚且对陛下身边的人和和气气;陛下这还在呢,有些人不过仗着是刘皇后的母家人,也敢对陛下身边的人耍脸子,在宫中横行得跟个螃蟹似的,迟早有一天要出大事。”
虽是炎炎夏日,内书房里却连一盆冰也无。景弘帝裹着寻常人秋天才穿得到的轻氅,正坐在书桌后的椅上吃药。
“参见陛下。”谢赦将将要叩拜下去,景弘帝便放下药碗起身把谢赦扶起来了。
“朕同你之间,私下处着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规矩,”景弘帝又咳了一声,“坐吧。”
“陛下的身子如何了?”谢赦在景弘帝面前坐了,“臣新寻了两支百年老参,虽然不如宫里的好,但也是臣对陛下的一份心意。”
“朕心里清楚你和别的人不一样,是真的关心朕,东西你自个留着吧,”景弘帝叹了一口气,“知道叫你来是为了干什么吗?”
“知道,”谢赦放轻了声音, “是为了柳淑妃的庙。”
“不错,柳淑妃早逝,她的庙是朕亲手选的,在江南,在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景弘帝的眼神有些放空,突然微笑了一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让你见见她。”
谢赦心中不动,他早就去过柳淑妃的庙了。红砖绿瓦,朱红的柱子,玉石雕刻的人像,高高的金塔上奉着柳淑妃的一绺乌发和她身前最爱的一枚玉佩,那玉佩看上去是残缺不整的,只有一半,然而懂行的人都清楚,只有两枚互嵌互补的玉佩合在一块,才是一块完整的玉佩,就像是太极图的Yin阳两极。景弘帝在柳淑妃仙去后,差人找那玉佩的另一半找了许久也没有找见,寻了伺候在柳淑妃身边的人问了,也只说“不知道,许是娘娘弄丢了吧”,景弘帝不爱杀人,纵是气极,也不过叫人打了这些侍女几板子遣出宫去。
柳淑妃会喜欢这座庙吗?她生前最想做的就是离开金碧辉煌的牢笼,然而死后她的尸骨仍埋在皇家陵墓,只有一绺乌发回到了故土,却仍被束之高阁。她眷恋过江南水乡,也向往过塞外风光,但她终究被埋葬在了这京城里。
谢赦笑了一下,“陛下想叫我去做的事,臣必当尽心竭力。只是…”
“只是什么?”景弘帝看着谢赦。
“陛下将如此重要之事交付于臣,臣恐怕有些人心生不满。”谢赦低头做诚惶诚恐状。
“他们若是不满,叫他们自来找朕,”景弘帝哼了一声,重重一摆手,“谢爱卿可要留下来一块用膳?”
“臣很想陪陛下一块用膳,然而家中内子高热不退,臣十分忧心。”谢赦知道景弘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他,他想起出门前林鲤皱起的眉头,脸上的担忧从假作的变为了真实的。
“既如此,朕就不强留你了,”景弘帝是个情种,见到有情人落难总不忍苛责,“我派一个太医到你府上给你夫人看看。”
“谢陛下。”谢赦站起身,躬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谢赦回到谢府的时候,林鲤已经醒了,蔫蔫地靠在床边,脸色苍白,眼睫微垂,没什么Jing神的样子,但是烧已经退了。
“这就是内子,”谢赦对跟着自己回来的太医说道,“劳烦你了,忠叔已经去把牛伯找来了。”
太医伸出两指搭在林鲤的腕上,沉yin片刻,说道: “治病必求其本,药以祛之、食以随之。老牛他开的药不错,我就不重写方子了,只给你一副温养体虚的药膳法子,谢大人还请随我来。”
“老牛,许久不见,”太医出门,正撞上牛大夫,“过来说话。”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谢赦站在院子里的树下,看向太医。
“夫人中毒了。”太医也便直说道。
“你确定是毒?”牛大夫瞪了瞪眼,“可别没瞧仔细,耽误了我们夫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