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底盘破了一个缺口,斜斜地夹在橱柜缝隙之中。瓶身裹着一层厚灰,笔迹被重新胶起的裂痕隔断,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字眼了。
任羲阙站在柜前静静望了许久,伸手去够那瓷瓶。还未触及,另一只手却先行覆上瓶面。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指节凸起处比其他地方的皮肤更加白一些,手背疏布浅淡的青筋,掩在米色毛衣袖口中。
男人相貌俊秀,低头时,一圈颀长的眼睫垂下来,替那乌黑的眼球遮住了光线。
感受到任羲阙的视线,那人朝他点点头。抬起头时又是另一幅模样,眼神闪烁,像是砚台上的浓墨掬了光。
任羲阙:“请问,这个怎么卖?”
对方愣了半晌,笑道:“我也是闲逛的,得问问店家才是。”
这瓶在店里坐了三年,愣是没能出手,店家见有人问询,干脆一拍脑袋:“原价四万六,四万给你们,如何?”
你们?
二人面面相觑。任羲阙看看那人,随即又望向了那瓷瓶:“我出六万。”
那人安静了几秒,摇头笑道:“我买了也没什么用,您不必破费,原价拿走就是了。”
四万买个摆设用的破瓶,还是三十年以来的第一次。任羲阙张望着门口,见男人已推门走出,便等不及店家再加一层玻璃纸,抱着盒子大步追了出去。
此时正值十一月下旬,秋风飒爽。那人沿街走到了路口尽处,斜阳下,颀长的影子拂过道路上的每一条纹路,渐渐被来往行人湮没。
胃里陡然生出了些颠倒的空落感,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拽到膈膜上方似的,任羲阙突然拔腿奔跑,在红灯亮起的一霎那,紧紧抓住他的后背。
男人回过头来,见是任羲阙,便笑起来:“是您啊。”
“请问怎么称呼?”任羲阙气喘吁吁。
“免贵姓卢,名煦池。”
“任羲阙。今天这事,实在是不好意思。话说回来,我们也挺有缘分的。不如,我请卢先生吃顿便饭,算陪个不是,也交个朋友?”
卢煦池笑道:“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对古董本来也不了解,随意逛逛罢了。”
任羲阙坚持要请,他便也不再拒绝,随着一起上了车。
饭中,任羲阙得知卢煦池原来是南方人,搬来陵裕不到一周,从事的电子制造方面的工作,算是半个同行。再往下的事情,就不是初次见面适合问的了。
寒暄过后,对话便逐渐冷淡下来。任羲阙看着卢煦池喝完最后一口鱼粥,问道:“等会儿有什么安排?”
卢煦池道:“等会儿……跟人有约了。”
任羲阙于是也不再过问。送人回住处后,他找了家咖啡馆处理工作。大学毕业后,他开始替家里公司做事。前几年顺着大环境的东风,事业虽是小有成就,但近期零件成本上涨,外部市场趋于整合垄断,里外杂事一堆,也足够让人头疼。
打了几个电话后,天彻底黑了下来,街边酒吧门前纷纷亮起了灯。任羲阙仰头喝干咖啡,心中不甚平静,干脆起身到街上来回散步,走着走着,便随意朝那酒吧里头望了望。
“任总?”
任羲阙偏过头去,只见卢煦池正从酒吧侧门出来,还穿着下午那件米色毛衣,衣襟染了些红酒渍。他的脸也有些发红,目光潋滟,盈着灯光这么一望来,倒是教任羲阙脱口而出:“好名字。”
“什么?”卢煦池朝他走近了些。
任羲阙转移了话题:“你说的跟人有约,就是在这儿?”
卢煦池点头道:“嗯,朋友开的店,我来送点东西…没想到,里头的人玩得挺开,一时没注意,被灌了点酒。”
他的语气中带着包容的笑意,任羲阙却莫名感到有些刺耳,哽了一阵,才说道:“这地方有点乱,小心些才是。”见卢煦池眼神微微玩味起来,又补充道:“我路上经过,散散步罢了。送你回去?”
车上没放音乐。耳旁呼吸shi润浊涩,任羲阙转头,只见卢煦池靠着椅背昏昏欲睡,身上散着浅浅的酒气。他的脸颊被车内暖气蒸得更加红了些,脖子随着车身晃动着,光影趁着红灯停顿时,在他眼下铺上一层薄影,车一启动便散了去。
我在哪里见过他?任羲阙兀自想着。
车子缓缓停在公寓门口,他拍着卢煦池肩膀:“起来,到家了。”
卢煦池眼神有些迷蒙,过了一阵才缓过来,见任羲阙来扶,便摆手笑道:“低血压,喝了酒就这样,小毛病罢了。”方要起身,神色却又微变,不自然地绞了绞腿。
车窗未开,一股旖旎的味道隐约在封闭空间中弥漫开来。
任羲阙问道:“怎么了?”
卢煦池望向任羲阙,愣了愣,自顾自笑了起来:“一起上去么?”说罢又停顿半晌:“只是我有些不一样,还请多担待了。
“什么?”
卢煦池指指他的裤裆。任羲阙低头一看——自己竟没注意,两腿之间不知何时早已高高支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