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钦三十九年春。
春日本是回暖之际,大漳却骤然暴雪月余之久,积瘴八尺,饥饿病死者无数。
民间传言,这荒雪乃天谴之兆,是当朝天子未能顺意民意、罔负忠义而至。元钦皇帝本就面薄多疑,闻得此言果真大怒,再下令一查,竟是太史令出言批判,由下人放出了话去。
太史令与国舅鲁端止结交甚广,恰逢皇后与二皇子薨于狱中、太子被废…如今鲁党集结于东南,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涌摇撼,被皇帝抓了这把柄,自是一时间平静不下来。
刘稷却避开了这一切,裹了翠衫藏于一旁,任凭鲁党声泪俱下,求元钦皇帝善用忠臣,切勿斩尽杀绝。
他悄然看着一场又一场的官宦闹剧,出宫见得路堆冻骨,心中暗笑。一颗颗棋子布至盘中,任凭诸方撕扯如瓮中之鳖——待那时机一完善,取了自己那一份便是。
刘府的红砖瓦檐隔绝了森然饿骨。府中虽也冷冽,但景致却全然不同。大雪夺人命,在富贵人家中,却是难逢的美景。踏入府内,只见垂枝被浸染得如同斑鬓,被厚厚积雪压弯枝头,疲疲伏在寒冰上。
刘稷先是去了书斋,见一黑衣刺客模样的人早已等候在外,便压低声音:“找到人了么?”
“回大人,奴才等尾随二皇子身后数日,果真逢得西汴贼子追杀。我等上前营救,现已将人安顿在草营之中。”
刘稷点点头,又问道:“那西汴贼子尽数死绝了?”
“照大人吩咐,尽数碾成rou泥,喂了畜生。”他犹豫道,“除了……其中一人,面方肤黑,下巴一点痦子,看着竟有些眼熟,仿佛曾事于刘大人府中……”
刘稷身型微顿片刻,很快若无其事地提笔道:“是么?天下相似者众,这倒不必多心。”说着在薄纸上写了几个字,用金箔封起,递至刺客手中:“送给二皇子,跟他说,韬光养晦,将来刘某必将伴之左右。”
那刺客应声转过头去,不久又有些疑惑地转了回来:“大人,这口信……既无实意,为何还要我专程送去?”
刘稷笑道:“雨中一汪湖泊与火宅一许清流,换作是你,你念着哪个的情义?雪中送了这筐炭,若是任羲阙有点良心,将来便指不定有所帮助。”
说罢又抽出一封信递给他:“令堂托人交给我的,说是病情已经好多了,等这事成,江南那栋宅子,跟家里人一起住去吧。”
那刺客眼中泛起星点泪光来,直直跪下哽咽道:“倪炜谢过大人!”
及至那身影消失在茫茫雪雾中,刘稷才唤道:“出来罢。”
一汉子从屏风后闪身出来,面方肤黑,下巴痦子结得黑亮,竟是与倪炜口中所述无异:“刘大人。”
刘稷不耐烦摆摆手:“这点小事,还能露了行踪。要你何用?”见那大汉嗾地跪了下来,又蹙眉道:“跟着倪炜,等那信一传成,人便也别留了。”
说罢身上暖得差不多了,便褪下外袍,在颈间拭了些苏方木,这才进了里屋去。
里屋厢房糊了厚重的壁毯,屋内炭火熊熊升起,水雾在毡帘打开的一瞬间飞出门外,在窗棂上的百簇冰松上又结下一绺。
刘稷刚进屋,便被热得浑身泛了黏腻,于是朗声笑道:“师弟不嫌热?”
卢煦池正斜倚在塌上看书,身上覆了两层丹裯,映得脸颊愈发雪白,颊间嘴唇却是shi润艳红的。他的脚露在外头,踝上轻轻覆上一片窄瘦狐裘,裘旁搁着一个乌漆的汤婆子,壶嘴正徐徐冒着烟,将脚踝熏得白里透红。
距那场翻天覆地的大病已过了两个月,卢煦池人年轻,又有些功夫底子,将养一阵,便渐渐回了魂来。
眉梢眼底的神色却与之前不尽相同了——总像是锁住一帘霾似的。
另外一个不同,便是日渐隆起的腹部。
太医曾前来把脉,道此前卢煦池所服之毒已经渗入胎内,这毒虽是已用蛊虫逼回,却难免伤及胎儿,恐遗留下隐患。
孕期初始,卢煦池曾想要将这胎儿扼于腹中,滑胎药一入腹,却又猝然悔恨,生生伸入三指催吐,将喉咙抠得鲜血直流,总算保住了胎儿。胎儿脉弱,却又顽强地活了下来,时不时翻转小小的身体,隔着温暖的羊水,轻轻在卢煦池腹中踢踏一小下。
罢了。卢煦池抚着肚子心想,承着孽缘而生,从小却是个小情种。
刘稷坐到卢煦池榻旁,隔着丹裯摸了摸他的肚子,拾起床边那本书来:“看什么呢?”
“话本罢了。”卢煦池轻声笑道,又问:“外头可有些什么消息?”
话里话外,消息无非便是任羲阙的消息。刘稷“哦”了一声,手掌仍在卢煦池凸起的小腹上摩挲着,隔着亵衣,轻轻逗弄这圆润凹陷的肚脐眼:“已派人去追随了,却还没得到消息。”说罢观察着卢煦池的面色:“西汴那头……也派了人。”
卢煦池脸上血色失却了一瞬,很快却恢复原状:“不是问他。西汴那头……师父那头,可还有消息?”
刘稷不言语,只将手探到卢煦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