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洪未至,中南一带突降骤雪整整三日。璩山险峻,涧壑繁多,遇上雪崩便危险至极。援军前后要将近一个月才能到达,任羲阙只得先行派遣三千轻骑连夜前往璩州相助。卢煦池闻得消息,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任羲阙深知多说无益,只得由了他去。
到了这一步,自己横竖都攥不住人了。
回宫车马已准备到位,铁盾肃然立于道路两旁,禁卫正中侯着六匹九尺巨马。璩州路远,西北大军再无掣肘,可即日南下助援,况且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刘稷落下的一堆贪臣佞党仍未查处。于情于理,堂堂天子都只能尽快赶回朝中才是。
二人算是就此别过。
皇帝将一袭黑裘披在卢煦池背上:“山上寒冷,注意身体。”又从身旁匣中掏出一个玉瓷药瓶:“来得匆忙,随身药物都没带上,这补气丸是临时从军医那儿拿的,饭后记得吃了。郦勇将军与你一同出行,他行事虽莽,但忠心有余。衣食起居,我都托他上些心来。”
卢煦池直直望着皇帝:“陛下回去吧。”
皇帝点点头,又端详了他一阵,将这副模样尽数刻在眼底,才欲言又止地转过身去。
沉闷鼓声中,车马浩荡。明黄车厢不过半个时辰便缩成粟米一般大小,消失在飞扬烟尘中。
三千轻骑疾驰骋整整五日,才到璩山脚下。
郦勇将军王贺夫年龄与卢煦池相仿,身长八尺,皮肤因戎马十年而晒得黝黑,眼神炯炯,开口嘻嘻哈哈、没轻没重。他受皇帝亲自托付,自然一路留心观察着卢煦池。本以为一路奔波难免生病,却见这男子一路与士兵同吃同住,气色虽然不佳,神色却也平静异常。于是愈发好奇,忍不住问道:“卢兄是陛下什么人?”
卢煦池正静静吃着一块干粮,闻言笑道:“少时有过些缘分,陛下宅心仁厚,草民便一直承蒙照顾。”
王贺夫见他这幅清瘦模样,实在不像领兵打仗之人,便又问:“卢兄这回跟着来璩山干甚?行军就是赌命啊,一时不注意,人就要没……”
卢煦池将残余干粮一并纳入口中,就着剩下一点清水勉强下咽:“来找人的。”
“那些轻骑,都埋在雪里啦……我们都不晓得能挖出几个来!”王贺夫说着突然顿住:“……里头有你的兄弟?”
“算是罢。”卢煦池道,突而脸色骤变,手指痉挛地攀上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贺夫见状担忧至极,忙上前去扶。只见卢煦池额角冷汗涔涔,刚起身摆摆手,突而神色一滞,弯腰呕出一口掺血的秽物。
“卢兄!你怎么样…… ”见卢煦池弓身抽搐,颈后脊椎骨节凸起,手指死死抠在膝下细砂间,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这病秧子要是在路上就死了,自己该怎么向陛下交差!
过了一柱香之久,卢煦池才勉强直起身来,拭了拭额上冷汗:“小事儿,饿过了头,肠胃不适罢了。”
“卢兄……”
“没事……不劳烦王兄上报。”卢煦池朝他摆摆手。
王贺夫神情复杂:“卢兄,鼻子。”
卢煦池耳际轰鸣,一时没听清,低头蓦然望见一串血珠,兀自愣了愣,才道:“没事,气候干,上火罢了。”
“卢兄。”王贺夫又挠挠头道:“节哀。”
卢煦池微笑道:“嗯,节哀。”
当晚,卢煦池便发起烧来,几副药撬开牙关灌下肚里,热度却越升越高,面上竟泛了些青紫来。王贺夫急得在一旁团团打转,一人病事小,一路骑兵事大。虽说皇帝事先打了招呼,但行军打仗,岂有因一人病倒拖累全团的道理?
他急得跺脚,来回没招,只得坐到榻边:“卢兄?不如这样,我派五人与你一同先去邻镇歇着,你那弟兄叫什么名,尽管告诉小弟我,小弟掘了那璩山,也替你把这弟兄挖出来!”
卢煦池烧得失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王贺夫见他不回,赶忙道:“卢兄,这么说定了啊,明儿个,我就派人……”
“是我害的。”卢煦池突然开口,嗓音被高热灼烧得粗哑如砂。
“什么?”王贺夫忙凑到他唇边。
卢煦池喘了口气,怪异地笑了一声,连瞳孔都被烧融了似的,哑声道:“他……如果不参军……如果没与我去翰牟……是我害的他呀。 ”
末了实在是没力气,又向王贺夫眨眨眼:“我得找到他呀。”
说着便又不理人了,言语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如同孩儿咿呀学语一般,兀自喃喃重复着:“我得找他呀,我得找到他呀。”
王贺夫没再敢怼,只低声安慰道:“找,等正事做完了,是死是活小弟都帮你把人撅出来!”
卢煦池难得听懂了,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才沉沉闭上眼来。
翌日,他的烧奇迹似地退了大半,人像是被一缕细线牵引着,异样地有了Jing神。早饭一反常态吃了三个馒头,之后便二话不说,随军一同上路了。
“大帅……”小伙兵悄悄问着:“你说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