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平阳大长公主的幼子,王璠。
平阳公主的驸马出自太原王氏,二人成婚后育有三子二女,其中二子二女在朝中皆有建树,唯有幼子王璠因是公主四十岁才生的,过分娇惯,养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性子,在京城横行霸道,赫赫有名。
——至少,经常厮混在街面上的蒋飞,显然识得他这张脸。
王璠冲着丫鬟抬了抬手,“母亲这是卖的哪门子关子?”
丫鬟行过礼,又恢复成那副木雕样,“公主稍候会来。”
王璠笑了:“得,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客人既然齐了,上茶总行吧,别让我两位兄弟干站着。”
这“两位”兄弟,当然不包括蒋飞,他就是再无赖,也还不敢跟公主府的少爷称兄道弟。
可“兄弟”二字一出,就连李修和谢知行也齐齐唬了一跳,连连称不敢。
要知道,平阳公主当年是太·祖幼女,王璠是公主幼子,他虽年纪轻,辈分却着实大,乃是当今圣上的表弟。
谨郡王李修是圣上的侄儿,虽有爵位,仍比王璠矮一辈。
探花郎更不用提,谢知行的岳家是丞相府,那丞相夫人可是平阳公主府的长女,王璠的亲姐姐!
——换句话说,谢知行应该跟着自己夫人,管王璠喊上一声舅舅才对!
哪儿能论起兄弟啊?
因此,蒋飞亲眼看着谢知行慌不迭地起身,温润面颊升起两团薄红,“……舅舅莫要打趣。”
“总归是一家人,称呼有什么要紧?娇娇最近怎么样?好几日不见她来公主府玩,你们成了婚的人……”
王璠乐得开怀,亲亲热热地揽着谢知行的肩膀说起了小话,木雕丫鬟上前依次倒茶,蒋飞总算也分到了一杯,要知道在这三人来之前,那丫鬟可完全没搭理过他。
借着喝茶的动作,蒋飞有意无意地瞟过谨郡王李修冷冽面容,飞快地打量了一眼。
李修没有闲聊的意思,坐得端直如松,一看就是自小练就的好仪态,眸光冷淡,长得……长得就像是能不偏不倚、铁血断案的模样。
怪不得掌管着大理寺呢。
蒋飞不知想到什么,勾了勾唇角。
王璠聊够了家常,松开谢知行肩膀,转向李修。
“要不是母亲下帖子,今日还请不来你吧?你也该常出来聚聚,总闷在大理寺不见人,你那衙门里是有黄金屋还是有颜如玉?”
说了半句俏皮话,王璠自顾自地乐,李修只是淡淡颔首,惜言如金道:“衙门公务繁忙。”
王璠想到什么,突然兴奋起来,“哎,是不是在忙“神偷圣手”的案子?”
李修不答,谢知行倒是诧异地插进来,“‘神偷圣手’?”
王璠有了听众双眼晶亮,拿茶杯当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手放在下巴上假装捋胡须,捏着嗓子念:
“话说这位’神偷圣手’,神出鬼没胆大包天,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京城里稍有身家的府邸都被偷了个遍!更有甚者,他还拿皇宫大内藏书阁当自家后院,半年内闯了七次,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羽林军当值百人,竟无一人窥其真容!”
谢知行惊疑地“嚯”了一声,“倒是个人物!”王璠继续假模假样道:
“圣上震怒,将羽林军统领革职,令大理寺限期破案,捉拿’圣手’——近来谨郡王夙兴夜寐,只怕就是在查这个案子吧?”
“我们府上’圣手’虽未曾来过,但母亲到底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王璠笑嘻嘻问:“郡王爷,私下里悄悄给兄弟透个底,这案子……进展如何?”
蒋飞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目光再次扫向李修。
他会怎么说呢?
是会皱眉轻叹,承认自己遇到个难缠的对手,还是慷慨激昂咬牙切齿:“不日必能将人缉拿归案!”
蒋飞隐隐有些期待。
李修皱了皱眉,倒不是不耐或羞恼的意思,而是带着几分淡淡的谴责,说出了进入花厅后最长的一句话。
“什么’神偷’、’圣手’?盗贼就是盗贼,莫要因为他违法犯忌的本事比旁人厉害,就为他封名号,将品行不端行为不检之人送上神坛——”
这话一出,屋内几人齐齐变色。
蒋飞冷了目光。
品行不端,行为不检。
这世上,比输给对手更让人憋屈的,大抵就是这“对手”是单方面认定,对方自始至终没认过。
谢知行讪讪,毕竟方才他还亲口说这人是个人物,转眼就被谨郡王当面教育。
王璠顾不得自己也是被教育的那一位,忙伸手阻止李修继续说下去——他今日可是主人!
自己的客人在自己眼前把另一位客人教训了,太于礼不合,这要是传出去,他这广交好友的名号也要丢了!
李修的话的确没说完。
倒不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而是因为花厅外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