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沉默了许久之后,荣卿说,“应该不难看出吧,我很快就要死了。”
文卿抬眼看她,而对上目光的顷刻,那人立即扬起一个凄惨的笑容,“恭喜啊,你马上就能去找她了……”
此时的她已瘦骨嶙峋,像老去二十多岁一样,整个人嵌在厚实的被枕之间,躺着不能动了。
没有预料中的动容,文卿仅仅只是看着她。这些日子她何尝没去找过她。
荣卿见状,闭上了眼,又是一笑,“我这里最后还有一个请求,你答应了我,你我就算恩怨两消了。”
“……什么?”
“我想在死前穿一次女装,束一次?子,当个片刻的女人。”
文卿波澜不惊的双眸这才浮现涟漪。
不知是什么滋味,在帮她更换衣服时,文卿总觉得鼻头发酸。
可能是可悲于这个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抑或可悲于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依旧为她感动动容,为她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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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不心软呢,她们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教人不心软……
穿上了衣裙,文卿扶她坐起身,取来梳子为她盘梳发髻。
长这么大,文卿没梳过几次头发,因此梳得不好,修修改改了许久,荣卿无奈止住了她,“没事,就这样挺好的。”
“不,你等我一下,我可以梳得更好的。”文卿不听,一面执意折腾着她的头发,一面莫名其妙掉起了眼泪。
荣卿看了眼铜镜中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继而看向其中陌生而熟悉的自己——是一个温柔而普通的妇人发髻,衣服是原先衣柜里她的衣服,素青色的裙子,略小了些,但是外衫一罩,也看不大出来。
整理齐全了,文卿满意地左看右看,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是少了首饰,“你等我一下,我回屋里拿一支我的钗子来。”
“不必,柜子左边抽屉最里面有一个木匣子,你去拿来,里面有一只钗子。”
文卿一怔,别无二话去了。
至深处,文卿拉住抽屉翻找了半天,最终在一堆杂物下面找到了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果真如此。
是一支非常普通的钗子,银质的,三两朵珠花,没有生锈,但是光泽十分暗淡,钗子花饰的狭小缝隙间还残留着陈年的灰尘,钗柄上留着两截粗糙的接烫修补的铁疙瘩痕迹。
其实按理来说,这么普通的钗子,根本不值得特地接烫齐全,想必是有特殊意义的。
说来,她在这间房里也睡了快两年了,竟然从未发现。
文卿取了钗子回到镜子前,小心翼翼给她插上,“很美……”
“美?”荣卿失笑,“我现在这副样子算美么?”
“我向来觉得她好看,你既然长得与她一样,自然你也很好看。”
荣卿扶了扶钗子,“分明是你我先相遇的,你的眼里却只有她。”
文卿不回,只将她看着,心中不住心酸,想着如果她们仅仅只是普通孪生姐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荣卿不必从小就被比着女扮男装,那人也不必被扔在道观,经历那些恶心的事。那样的话,她们姐妹之间可能就不会相互怨恨。
渐渐,文卿对她的怨恨也随风消散。
其实她知道荣卿说得没错,无论荣卿做了什么,一直以来动摇的都是她自己。
在那之前,她从未真正有勇气去选择那人,即便她已经知道那人对她是如此重要,可是只要将所谓的名正言顺的责任摆在她的面前,她就会动摇。
或许是对于被利用感到无法释怀,抑或者她从未有一刻真的相信,那人也会离她而去。
思绪纷飞间,荣卿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睡去。
文卿连忙去唤她,她却像十分沉困一般,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等下就拜托你帮我换回男装了,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我一直想说,那次我救你是出于真心的……真心这种东西,不是只有那个家伙才有的……”
“等等,你不能睡,我还有事要问你,”文卿慌张地抓着她的肩膀,“我问你,我怀孕是怎么回事,又是你高的鬼是不是!你告诉我,如果是你高得鬼,就点点头!”
她分明未去,却含着笑不说话,可能已经无力,也可能单纯是故意不愿说。
文卿怒急大叫,“你说话啊!荣卿!你怎么能、你这算什么恩怨两消!混蛋,等我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醒醒啊!”
渐渐,她脸上的笑容没了,她的手从桌子上坠落,脑袋也沉沉地一歪,钗子随之掉在地上,重新断成了两截。
文卿骇然。
她知道这个人此刻是真的死了。
这一刻,这个人在她眼前,就这么走了,没了。
文卿心中最后一根弦也随之断裂。
荣卿的葬礼是在一片春来万物竞峥嵘中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