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从车上下来。
她只睡了五个钟。昏昏沉沉,疲倦不堪,却仍按足礼数,穿了身黑裙,捧一束白菊。
徐智强在电话里被她震慑了十几分钟。从“这个钟点找我,叶世文他是不是有病?”骂到“司徒华为什么不是他老爸,反中乱港,整个深水埗可以帮我一起叼他!”
“阿嫂,今日是文哥老母的死忌。”
“……你不早讲?”
“是你不给机会我讲。”
时至中秋,却逢天色Yin暗,鸦未栖枝,月未上树。传闻在史前年代,粉岭和合石坟场这处,是女娲死后身体幻化的一部分,为其双手,主打捏造繁衍。所以这数百条阳间寻不回的性命,于不言不语间,在异世界孕育着、等待着、期盼着转世为人。
这是一个灵异童话。
主要作用于上坟时害怕撞鬼的富人。
至于穷人?连穷都不怕,怕什么鬼。
秋风已起,石塘咀、天后庙、春秧街、鲤鱼门、甚至青衣路上的市井街头,横巷私窦,也有了黄柚与紫苏叶的香气。一个经麦芽糖浸渍,一个拌田螺爆炒,两种迥然的烹调方式,在这个月圆之日碰撞。
你惯爱哪种味?都不爱?不要紧,食物穿肠而过,甜酸苦辣辛,蒸炒焖炖煮,只存下记忆与可降解残渣,多么环保。
如同墓地。
程真远远看见叶世文站在墙前。他也穿了一身黑,知道程真走近,却没望她,直至她站到身旁。
程真弯腰摆下花束,终于相信叶世文那句话——我妈是我见过最靓的女人。
旧照而已,四四方方,却框不住一个女人的绝色。多一分嫌俗,少一分嫌寡,37岁寿终,是老天爷太小气。程真必须承认,叶绮媚比林媛还美。
叶世文这副皮囊,真是上世积了大德。
“不叫人?”叶世文低头去望程真,“这么没礼貌。”
程真睡眠不足,语气慵懒,“我叫了,你听不到,她听到。”
“叫什么?叫阿姨还是叫阿妈?”
“阿姨。”
叶世文伸手揽着程真肩头,“叫阿妈。”
“不要。”
“叫。”
“不要。”
“怕羞?”叶世文轻笑,“你迟早都要叫她做阿妈的。”
程真想打呵欠,又觉得不礼貌,深深呼出一口气宣泄困劲,“你是不是每个带来这里的女人,都要逼她叫阿妈?你有没有问过你妈愿不愿意听?”
“没。”叶世文松开手,直接坐下,脑袋旁便是叶绮媚照片,“我没带过其他女人来,你是唯一一个。”
他不是讲第一个,而是讲唯一一个。
程真立即困意全无。
她半低着头去看叶世文,一瞬间竟觉得这对母子同时在盯紧自己,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哦。”
她只找到这个字眼回应。
叶世文仰高脸,“你跟我妈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让她抱孙?”
“你发什么——”程真咽下后半句粗口,以免惊扰周遭安息的魂魄,“问啊!这也关我事?”
“你瞒着我去打避孕针?难怪我在你里面射了那么多次,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真听得脸颊微红,“这种问题,你觉得适合在这里谈?”
这是坟地,不是产房。
“我觉得很合适。”叶世文态度轻佻,“你欠我和我妈一个交代。”
程真无话可说。这个男人摆明玩幼稚,扮委屈,八月十五来上坟,死人面前讲射Jing,哪有人及得上他的思路离奇,厚颜无耻。
她只是出于对女人的怜悯,答应来送一束花。
她不是来受审的。
“我不中意BB。”程真显然休息不足,又懒得应付,“没兴趣做人老母。”
“你是不中意BB,还是不中意我的BB?”
叶世文眼神Yin沉下来,像天角压顶的乌云,逐寸挤走空气。
程真不答。
她只把视线落在远处,远到无穷无尽,去躲避这个问题。良久,像下定决心般,她把头转了回来。
“不打避孕针,生个私生子出来?”程真强忍对叶绮媚的莫名愧疚,“一出世就没老爸,还要受人指指点点。擦屎擦尿,供书教学,鞍前马后十几年,我花多少钱他都不会还。随便病一场,两母子连去医院都没钱付诊金,抱一起哭,求佛祖开恩,很好玩吗?”
“你当我死了?”叶世文压制怒火,“你觉得我不会对你负责?”
程真挑衅到底,“对我负责的人,不会叫我在杜元酒吧继续上班。”
“你有没有搞错,就因为这样?”叶世文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你是不是脑容量有限,永远只记得这件事?”
他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扯紧程真手臂,“不对,你6月就去打针了,你是从一开始就不信我!”
“是又如何?” 程真甩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