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摩诃池边,那个长安来的校尉仍旧站在那里,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局面僵持。
翠环和谢安对视了一眼。
小姑娘一下扑到了沈七郎的尸首上,哭嚎起来:“七郎!七郎你怎么就走了啊!七郎!”
谢安倒是真一点,浑身上下的伤都够他掉眼泪了。他用被炸得残缺的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如丧考批得虚情假意:“沈郎……没了你怎么办啊……”
崔宁站在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加入。
他跟这个沈七郎见都没见过,一滴泪都憋不出来。
这似真似假的哭声像是终于唤醒了那个昭武校尉,他冰冷的眼神扫过那具被水泡得浮胀的尸首。
“这不是沈青折。”
翠环的哭嚎憋了一半,“呃”的一声,打了个嗝。
越昶再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冷声问:“他在哪儿?”
“呃!”翠环又打了个嗝,视线偷偷看谢安,“呃!”
谢安站了起来,双眼含泪,拱手道:“越校尉,沈郎如今……”
他适时哽咽了一下,崔宁适时接过话头:
“沈郎如今已经是死无全尸,逝者已逝,恩怨已了,我等要为沈郎收殓了。校尉请回吧。”
就算眼前的昭武校尉想炸了成都,但从明面上看,长安是派兵来援助他们的,是客军、友军,仍然不能闹翻。
“Cao……”
越昶看着这些人睁眼说瞎话,骂了一声,看向那个小女孩:“沈青折在哪儿?!”
“呃!”翠环被他逼视,突然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在九、九陇……”
越昶得了确切的地址,策马而去。
他背后,翠环扑过去抱住了崔宁的腿,汪汪大哭起来:“奴不是故意的……”
越校尉已经走远了,见两个大人都看着自己,翠环一抹眼泪:“呃!”
谢安真心实意道:
“翠书记,教教我。”
热气球缓缓落到一处山坳里,他没控制好方向,比原本的位置偏了一点。
还得走回去骑上马……
沈青折刚一出藤篮,就见羊肠小道上一匹马拉着车,粼粼而来。
时旭东?
他往前迈了一步,脚踝上的疼痛清晰传来。
沈青折面上不显,等马车近了,停在自己面前,便笑着迎上去:“我都不知道你会驾车啊,时都头?”
时旭东深深看了他一眼,下车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攥得很紧,但不至于让他吃痛。
握了这么一下,便又松开了。偏头示意他上马车。
最近的时旭东话愈发少了,沈青折很多时候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贤内助。
沈青折放心地坐进马车里。这架马车偏小,外观是典型的唐式,显得圆润浮华,内里也铺着软褥,两边帷帐垂下,只有些微的光亮透进来。
他想起来热气球没人收,撩开帘子。贤内助还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在看那些没散完的宣传单。似乎无论何时,他的脊背都是挺直的,肩背宽阔,显得很可靠。
“气球……”
贤内助没回头:“有人收。”
他说有人,肯定就是安排好了。
“还有那边山坳里,我的马还在那儿。”
其实是时旭东的那匹马。
时旭东一顿,而后说:“它认路,饿了会自己回去。”
都交代妥当,沈青折放下帘子,缩在车厢里。越是这种逼仄狭窄的地方他越喜欢。
其实节度府那张床对他来说也有些大了,帷帐垂落之后,变成封闭空间了,他才勉强可以接受。
但是再小一些,恐怕没办法躺两个人……
前头一沉,似乎是时旭东已经坐到了前辕上,拽着缰绳掉头。
车子颠簸起来,沈青折想,君子六艺里面,时旭东就剩一个音乐了。
他隔着帘子问:“你会什么乐器吗,时处长?”
车在狭窄的小道里掉了头,时旭东说:“三角铁,算吗?”
沈青折就笑:“算吧。”
“青折,休息一会儿。”时旭东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无奈。
本来下定决心要对他态度冷酷一点,猫猫一跟自己说话,又忍不住要心软。
他听见帘子后面沈青折“嗯”了一声。
时旭东忍不住想他现在的样子。
应该是带笑的,倚着车厢壁,神色温柔。
落日斜照,光会顺着帷帐缝隙,落在他脸上,那一线的光,会把他的脸分割出一道明亮的线,他的眼眸在光下面,颜色很浅,像是琥珀。
沈青折。
很欠教训的猫猫……世界上最好的猫猫。
为什么还是会时时刻刻想到死?
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