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白雾逐渐散尽,吐蕃大营的战斗形势变得逐渐清晰。
吐蕃的营寨主体是木制骨架、外披粗布的帐篷,布局紧凑,按着吐蕃人的习惯,正中已经搭起了一座简易的砖石建筑,是要建高原上常见的平顶碉房。
时旭东从一处混乱的战团脱身,遥遥看见那白色的建筑,神色不由自主更冷了一些。
云尚结赞所图甚大,立如此坚营,结硬寨,打呆仗,看来是想和成都长久地耗下去。
以碉房为中心,偏南的部分战斗集群密集,突如其来的骑兵打碎了吐蕃的成建制部队,如同一团团黑色的雷雨云纠缠在一起,难分敌我,偏北的部分则稍显稀疏,似乎被驱赶着,向着检江堆叠积卷而去。
而检江周遭,战斗也已爆发开来。
江北岸,是被骑兵驱赶而来源源不绝的吐蕃兵众;而检江以南,还驻扎了一小股吐蕃部队,正向着浮桥涌来。
迎面的江上,吐蕃居然也动用了船只加入战斗。
三面敌军环伺,以浮桥为圆心,张承照的水师部一时陷入苦战之中。
浮桥已被拆了一些,散作了一艘艘轻巧的走舸。
梁阿齐与一众同乡划着船,照着先前那些兵士的指引,向下游的成都划去。
他们几人皆是青壮,在民夫营中又能抢得最多吃食,因而力气足够,抡圆了膀子拍出一片碎雪般的水浪,冲在了船列的最前。
一鼓作气划了这么久,浑身都蒸腾着热气,喉咙干渴,四肢酸麻。
梁阿齐抬头看去,雾气稀薄,太阳升起,前面隐隐约约显出一点成都府的城墙轮廓,被缓缓升起的太阳勾出凌厉金边。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动作。
走舸上的同乡不约而同停了舟楫,一同看着眼前的日出。
他们在民夫营中,是看不见这样的日出的。
江风轻缓,背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仿佛是打在他的脊背上,或许是因为视野开始明朗,于是箭矢的声音也渐渐密集起来。
他一咬牙:“某欲助战,谁愿往?”
在宽阔江面上,一艘小舸的掉头毫不显眼,就如鱼群中一条脱离的小鱼。
然而,随着它调转方向,所过之处,竟也有三三两两的舟船跟着掉头,逆着水流,背对太阳,重新向着吐蕃大营驶去。
尹三的嘴里,还抿着一些胡饼的碎渣,抿久了,些微的甜味。
他看见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小舸上,那个领头的青壮,正是先前抢了自己青稞的人……
心绪复杂间,周遭嘈杂起来,拍水声渐弱,有人与他说:“老丈,你且待在船上。”
说着,便一跃上了旁侧接舷的走舸上,与之一同向着上游而去。
这些民夫的小舟游进船列之中,织成了一张更加细密的渔网。
梁阿齐的船只没有引起张承照的特别注意,这位水师兵马使正大吼着指挥:“转舵!转舵!”
斗舰冒着箭矢,偏转方向,船身侧横,甲板上的拍杆处被替换为了形制古怪的军械。
“发!”
泥丸飞射出去,飞跃浮桥,有些正中船只船身,有些却沉沉砸入水中,激起大浪。
江上一时波浪难平,大船如斗舰尚可稳定自身,梁阿齐所乘的小舟却险些要被浪chao掀翻,他被浪花拍到了小舟舷板上,浑身shi透。
或许只是错觉,但江两岸,桥内外,是有一瞬间的寂静的。
竟是炮车!是成都城内那些改装过的炮车!
勉强归拢了一些人马的论莽热遥遥看着江面情形,不寒而栗。作为云尚结赞之下的副元帅,也是此处的暂行长官,此情此景,论莽热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难道就要败了吗?
他们的赞普已经下了“取成都为东府”的豪言,难道在这里就要败了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他强压下去,声势并不如昨日那般壮阔,这也只是五架炮车而已,一发之力,不足为惧。
论莽热举目四望,试图找到这些唐人骑兵中的领头者——对方没有举出军旗,但论莽热的视线很快聚集到一个悍勇的唐将身上。对方身边随着五六骑,所过之处皆是伏倒一片。
崔宁长槊横扫,再度抬眼时,面前却冲来了一队吐蕃骑兵,竟然已经完成了提速,向着自己高速奔来。
以吐蕃的营帐之密集,堪称是狭路相逢。
崔宁也大喝一声,提槊催蹄,不避不躲地正面迎上。
只一个照面,槊与刀交割处,将槊身齐根斩断!
崔宁瞳孔微缩,靠着多年的战斗经验微向后仰,险险躲过平砍一刀。
战马后退数步,崔宁一手攥着断了茬的杆身,一手勒着缰绳,来不及多加思考,便再度前冲,将槊杆往前发狠捅去,捅向了战马的眼睛!
一声嘶鸣,几乎被凿穿眼窝的马匹带着其上的主人斜冲出去,引起一片踩踏与混乱
吐蕃人马俱披锁子甲,眼睛是吐蕃战马唯一露在外侧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