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躺在床的边缘,毯子上面,盖着外套,头扭向壁炉的方向,像是想尽力和马可保持最远距离。马可这才发现自己紧攥着神父的手腕,很可能会留下一圈瘀青,不知道是什么噩梦的副作用。他马上松了手,悄声道歉,但安东尼奥并没有醒来。
马可想到靠近火的地方去。但这个想法仅仅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淹没在再次翻涌而上的倦意里。火光缓慢消失,他听着安东尼奥的呼吸,远远地,在梦中,一辆火车在雪夜中轰隆前进,朝着太平洋的方向。
——
他白天醒来一次,喝了安东尼奥喂给他的水,又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仍然明亮,也许是同一天下午,也可能已经过了好几天。这次马可能够吃下一点带汤的罐头番茄,并清醒地盯着炉火看了十几分钟,在安东尼奥用冷毛巾给他擦脸的时候再次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安东尼奥似乎有和他谈过话,但马可不记得内容,只记得神父的语气,温和而耐心,同时心不在焉,仿佛对话者是不能理解人类语言的生物,比如遭遇车祸的小狗,或者后腿骨折的驼鹿。马可有一次清晨醒来,神父再一次睡在旁边,背对着马可,裹着一张此前没见过的毛毯。马可伸手触摸毯子的菱形花纹,观察毛线的缠绕方式。安东尼奥转过身,轻轻拨开他的手,问他感觉是否有好一点。
“我不知道。”马可诚实回答,忽然想起一个不相关问题,对他混沌的大脑来说,这个问题似乎非常重要,“为什么有那么多番茄汤?”
神父低声笑起来,也许是因为距离很近,或者清早的暧昧光线,他的眼睛现在是水蓝色的。马可好奇对方乱糟糟的头发是什么触感,伸出手,安东尼奥再一次抓住他的手腕,推开,并不粗暴,但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储藏室里不是罐头番茄汤就是罐头豆子,难以置信。我找到了一些菠萝罐头,不过我打算留到以后吃,万一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很久。”
“好的。”马可闭上眼睛,他不打算睡觉,只是需要稍微缓解干涩的感觉,“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他没有听到安东尼奥的回答就睡着了。
昏沉睡梦和发烧在傍晚某个时候离他而去,如此突然,就像紧锁的牢房大门砰然打开。马可坐起来,等了一小会儿,以防头痛重新发作,并没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板上散落的玻璃药瓶、空罐头、毛巾和汤勺,打量了一会熊熊燃烧的炉火和砍得乱七八糟的松木,迟缓地察觉到安东尼奥不见踪影。
马可披着毯子下床,推开木屋的门,树林的味道涌了过来,一种苔藓、泥土、松脂和腐叶混合的气味。安东尼奥坐在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同样裹着毛毯,手里拿着冒出热气的杯子。
“咖啡?”
安东尼奥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马可好几遍才开口:“是茶,今天在储藏室发现的。”
“我也很需要一杯。”
“茶壶在里面。”
马可在台阶上坐下,从神父手里拿走了杯子,尝了一小口测试温度,然后灌下一大口。茶温暖浓烈,有点过苦,但在荒郊野外也不能要求更多了。马可把茶杯还给神父,对方摇头拒绝,让他自己喝完剩下的。
“你在外面干什么?”
“想看看红尾隼,你说这附近有红尾隼出没。”
马可对此全无印象:“是吗?我说过?”
神父侧过头盯着他,皱起眉,看起来并不相信马可在说实话,最后放弃了这个话题:“我来做晚饭,过来帮忙,要是你确定自己短期内不会再昏倒的话。”
“又是番茄汤?”
安东尼奥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回到木屋里去了。马可继续在外面坐了一会,看着夕阳下沉,Yin影一英尺接一英尺吞没原先照在林间空地上的灿烂红光。他喝掉迅速变冷的茶,也回到四面墙壁的保护范围里去了。
晚餐当然还是罐头番茄汤和罐头豌豆,不过他们开了一罐糖渍菠萝,以示庆祝。马可讨厌罐头菠萝,但在番茄汤的陪衬下,菠萝变得美味非凡。木屋里没有餐桌,两人把食物放在倒扣的罐头箱子上,坐在壁炉前面。马可试着闲聊,但神父越来越沉默,也不欣赏他的笑话,仿佛不知道如何和一个清醒着的马可共处,于是拼命下潜,躲回河底的石头下面。
马可决心抓住他的尾巴。
“帮个小忙,神父。”他扶着木箱站起来,在安东尼奥疑惑的目光里脱掉上衣,然后是裤子,“我需要洗个澡。”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美国在1924-1938年间逐步修法限制童工,各州施行新法案速度不一,因此在马可的少年时代,童工仍十分普遍。
第9章
我太了解这一类人了。安东尼奥想,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衣服,目光重新转到马可·科斯塔脸上,并停留在那里,拒绝退缩。“这一类人”在神学院里十分常见,又或者说,在任何自成一体的组织或机构里,“这一类人”都会像蜘蛛一样四处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