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无妻无子,更没收过徒弟。唯有戴着“季三先生”这副面具时,为了隐藏身份,教过这样一个学生。
季三先生仿佛终于想开了一般,表情平静,坐在满地荒草之上,抬眼看向远方:“高山流水庄的小子,你是否曾经奇怪过,老夫为何会知道你的来历。”
沈般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二十年前千叶卫围杀高山流水庄的时候,我也在。”
那时他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无法阻拦自己。直到他看见了……真正摧枯拉朽、无往不利的力量。
它的名字,叫做“权势”。
权势能让天下第一的门派一夜之间近乎全灭,能让绝顶的高手瞬息间身首异处。
武功再高又如何,名声显赫又如何?
如果能让他掌控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他宁愿一生匍匐在黑暗中,做一只见不得人的蜘蛛。
“顾家小儿。”季三先生轻叹道:“老夫不信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笙费力地睁开眼,额头上留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什么都是一片猩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以为是朋友的,可未必是朋友,反倒是你不共戴天的敌人。”季三嘲讽地笑道:“老夫在下面等着你。”
说罢,他便悄然地没了声息,低垂下头,仿佛坐化了的高僧。
“……借你吉言。”顾笙一直盯着他,直到他气绝为止。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就算当不了顾君子。
沉默不语的林一终于动了,他来到季三先生的面前,朝他恭敬地拜了拜。
“你不逃吗。”沈般问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四大家族绝不会放过你。”
林一并未回答他,在方才的激战之中,路边一朵野花无辜遭了波及,花瓣被碾成了碎片。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集起花瓣,收入怀中。
“沈公子……祝你好好活下去吧。”林一低声说道,面容上狰狞的疤痕仿佛也被抚平了少许:“我们这些人的故事,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然后他缓缓地走向了远处的山崖,崖下是碎浪与嶙峋的礁石,如同狰狞而饥饿的巨兽。他站在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之前,纵身一跃,仿佛一条落入浪花的大鱼。
“……你说他还活得下来吗。”
“不知道。”
“其实……我不太希望他死。”沈般顿了顿:“虽然他杀了孙芙兰,但我总觉得,她也不希望他就这样死了。”
“那又能怎么办。”
这乱七八糟的爱恨,因为一开始就种在不正常的土地里,因而长成了一株畸形而盘根错节的巨树。
此刻顾笙不愿想那么多,他实在太过疲惫不堪,坦然享受着沈般怀里的温暖,仿佛包裹在温暖的春风之中,几乎就要沉沉地睡去了。
“……我想对你说一个故事。”
“我太累了,现在要歇一歇,回头再说罢。”
“可是我想要说。”沈般坚持道:“就算你不愿听,我也想告诉你。”
顾笙:“……”
“从前有一个人,他有无尽的财富和权力,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他一直过的很不开心,因为他活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看到的只有那一方天地,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直到有一天,他想,既然自己拥有了这世上最大的权力,那为何没有权力打破这牢笼呢。
“于是有一天他真的逃出了牢笼,见到了外面的世界。那里和他想的一样,丰富多彩、有声有色。他感到流连忘返,几乎不愿意再回到笼子里去。”
他还遇见了一个女人,也是刚刚从另外一座笼子里逃出来的。活泼而鲜活,仿佛一只快乐的小鸟。于是他们一拍即合,成了忘年的朋友与知己。
“但他没有想到,这份自由是有代价的。”
他的儿子觊觎着他无穷无尽的财富与权力,当他们得知他逃出牢笼后,虽然不敢对他做什么,却将算计的目光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刚巧那个女人,怀了一个孩子。”沈般顿了顿:“除了女人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很快就有了传言,说那是他的孩子。女人成了活靶子,受到无数攻击和追杀。她失去了亲人、朋友,最后是自己的生命。而当男人终于发现一切并试图阻止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后来,女人也被剥夺了自由,软禁在一座山上。而孩子的生父是谁,则变成了禁忌的“不可说”。
“太初心法最后的禁术,是逆转经脉,能够让人短暂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作为代价,体内经脉将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沈般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我时常会思考,如果她没有去的那么早就好了。”
如果这世上少一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或许到现在,她还能坐在高山流水庄最高的那棵树的顶端,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谣,咿咿呀呀地将不知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