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宅。
“我不过把他丢在难民堆里而已。”袁女正说:“你还没有那个权利处置我。”
她一身襦裙,大襟外还有对襟。领子和袖子都施于彩绣,腰间围着腰彩,外面斜斜束一件丝带。
嫁入谢家之后,袁女正好宽博衣,纤腰曳广袖,丰额画长蛾,白素为下裙,月霞为上襦。
高昂着头,笑的温柔。
一双晴眉,像远山一样秀丽。
不愧是陈郡袁氏出身的大家嫡女,如果袁女正干预的不是谢尚本人的事的话,谢尚还是会很欣赏她的老练狠辣,Yin险毒辣的。
城中疫病发,难民营那边。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每家每户都有尸体僵硬的痛苦,每室都有人号泣哀痛,有的人一家都死了,有的人一族都灭了。
这样的人间惨剧,频繁的发生在建康城里。
现在城里已经蔓延起疫疾了,初春的天气,正倒春寒,战争频发,北方前线沦落城池,成千上万的难民被迫南下。
建康,被一群又一群的难民包围了。
现在玉山被安顿在谢尚外城的宅子里,驻扎了很多人在那里,都是谢尚的心腹,城里疫疾突发,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包括乌衣巷。
谢家全宅戒严,非必要不出门,可以出门的,只有上朝的大人们。其他闲杂人等是不准再登门儿了。
现今很多人都在找寻出城的门路,留在这里是死,出去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袁女正,可能这回咱们得一块儿死了。”谢尚说。褒衣博带,里头浅青半袖,外头羽衣飘飘欲仙,曹衣带水似的,头上束角巾,脚上是家居的丝织解脱履。
两人飘飘似神仙,衣裳何其相似。
同样的Yin狠狡诈,同样的大族出身,同样的面如敷粉好皮囊,衣裳穿的也相搭,都是宽袖大衫,飘飘何所似。确实是登对的“神仙眷侣”。
在这里,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年代,两个人结为夫妻,大难临头,却无法各自飞去。
家族在这个时代太重要了。
平生有烟霞志,奈何不是水云身。
想要去隐居避世呀!可惜却不是水云之身,没有办法在世间飘荡,与烟霞共舞。
整个谢家所有的意志,隐居避世的老庄玄学与入世入国抬高家族品阶的矛盾一直存在,现如今,也惟有一个谢安,全了他的烟霞志。
整个家族,都在维护,这样一个水云身。
他是谢家,最后的鹤径。
现在只有东山上,是安全的。
来的太突然了,又来的不是很突然,这种疾病,每隔三四年就来一回,前些年里,曹Cao治下,有一次来势汹汹的疾病,便是建安大疫,建安七子,五个都死在此次大疫。
曹魏的文坛,坍了大半。
曹丕,这位当时刚刚被确立继承人身份的,注定在史书留名的帝王在《与吴质书》中就悲痛言说:“昔年疾疫,亲故多離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
曾经的疾疫,亲人故旧很多都死亡在此次灾祸当中,徐幹、陈琳、应玚、刘桢,他们当时都死去了,我的痛苦怎么可以言说呢?
其实建安七子当中的王粲也死于此。
己是帝王的曹丕,是王粲昔日友人的曹丕。来赴他的葬礼,在此次葬礼上,有了流传千古的行动。
曹丕说:“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
王粲喜欢驴叫,大家可以学叫一声来送送他。
于是王家的后宅,帝王带领群臣,天空响彻驴叫。
那么搞笑的行动,可没有一个人笑,大家都万分严肃。学驴叫。
曹丕那时候很苍凉。
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那些曾经与他宴饮行游的朋友,失去了那些他可以与他们炫耀玉石的好友。
曹丕每一次宴饮,每一次写诗,每一次写信,下笔,却不知道该写给谁了。他后来成为了孤家寡人,他清醒异常,留下的每一句诗文,都很淡冷。
他不相信死后有极乐世界,他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了。
谢尚曾经读到曹丕的诗文,说曹丕此人,帝王心性,亲朋故旧之去,练其心,锻其志。
那时年轻,旁观起来,痛不在身,浑浑噩噩活到现在,才明白这种苦痛。
谢家陆续有人死去了。
几乎每天都要参加谁的葬礼。
这些人。这些死去的人。都是朋友,好友,故旧,同窗,亲戚,曾经一同行游行散,好不快活。
最后,死了。
死了。死了很多人。
本来他从东山赶来,为了埋葬他的爱情,为了找袁女正算账,为了寻找那一丝,哪怕渺茫,可以发现玉山未死的奢望。
在旁敲侧击之下,在对袁女正的多次盘问之下,在姐姐谢真石的坦诚之下,在经营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