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笑笑:“真有自知之明。吴孟繁这副山水,不拘泥于构图,笔法轻松处诙谐,厚重处有力,画人取法梁楷的《李白行yin图》,线条寥寥而准确生动。确实在你之上。”
吴孟繁这时脸色才微微发红,半喜半羞地回话:“哪里哪里……”
但宋山打断他:“可我还是不能收你。”
吴孟繁一怔:“为什么?”
宋山收起画卷:“一是我收徒看缘分,你锋芒已露,不合我的喜好。二是眼下我有徒弟学生,没有剩余的心力,收你只会害人子弟。至于第三点,便是……”
他话音未落,有人接他的话。
“三是你从一开始便错了。”
声音如早春冰雪融化,泠泠落于山谷。
宋敬原一愣,脱口而出:“师兄!”
众人回头看去。潇潇小雨下,蓬山路门口赫然立着苏柏延。
他依旧一身灰黑色西装,极其儒雅平和地站在那里。手中一把伞、一只背包。
苏柏延说:“字也好,画也好,古人有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想要和敬原一比高下,本来就是错误。宋先生,我能进来吗?”
路拾萤眼尖,注意到宋山轻轻搁在桌案上的手虚虚握拳,不住颤动。宋敬原也看见了,心里想:他几乎很多年未曾见过师父如此失态。
宋山声音很低:“你来做什么?”
苏柏延沉默片刻:“公事。”
见宋山点头允准,苏柏延收伞上前,进入堂下。
吴孟繁好奇:“这是?”
宋敬原一时不知如何解答。他想说这是我师兄,但宋山又在眼皮子底下,不敢拂他的面子。路拾萤替他解围:“这是江都博物馆的苏老师,也做字画研究。”
苏柏延拿起那副《山中行笔图》,垂眼凝视片刻:“你年纪小,能写、画到这个水平,想来付出了极大辛苦努力,十分不易。可是你们都弄错了一个事情,”他看了宋敬原一眼:“学书写画,从来不是为了和别人比。中国书画向来与西方体系不同,不重透视、结构、光影,也不管逼真与否,只讲求一件事:表意之有无。”
“《书赋》里有,‘情凭虚而测有,思沿想而图空’;孙过庭亦有‘五合五乖’之说;问及柳公权之用笔,柳公权答:‘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所以书画讲求的‘气韵生动’、‘无意于书’,指的是心思的沉静,若禅宗之所言。以字见人,以画论心,你一生眼里不需有旁物,只是自己。只看见自己,所以可以专于纸墨,只看见自己,所以知道来路和去处。”
“只和自己比,比的是心智的成熟、思想的开阔,从前不能想透彻的,如今可以看明白;从前不能释怀的,如今可以坦然放下,然后字画上的凝涩便会豁然开朗,境界也将更上层楼。——宋先生,我说的对吗?”
堂下一片寂静,只有大咕不知好歹地张开大嘴,“咕”的打了个鸣。
清风徐徐,宋山终于开口:“我是这个意思。”
路拾萤这时才明白,前不久,宋山说的“敲打”之意。
原来宋敬原连日来的颓废沮丧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徒弟是掉进了“争强好胜”的陷阱。便正好借吴孟繁的举动委婉教育宋敬原:你大可不必和人比,只要走好自己的路。
宋山难得流露出“慈眉善目”的一面,伸手在吴孟繁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很好,心诚意坚,只是你我缘分不够。我徒弟心眼小,爱吃醋,脾气还坏,是我惯的,我得受着,所以不能收你。但以后若有什么麻烦,不必顾虑,直接找我便是。”
吴孟繁听懂了他的意思,垂眼委屈地站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这幅画……”他开口。
“柜上有我的书画,你随便挑一卷,我和你换。”宋山说。
吴孟繁眼睛一亮,心中的Yin霾终于一扫而光,跟着路拾萤去后堂挑宋山笔墨。
送走小朋友,宋山倒在木椅上,神色倦怠地揉眉心:“你要和我说什么正事?”
宋敬原悄悄地往苏柏延这边迈了一步,伸手想去勾师哥的小手指头,被宋山喊住了:“你上楼。昨天要你临的丰溪山水,你画的那是什么东西?我家买不起墨吗,用笔那么shi?你以为是画虾爬子?重画一幅!”
宋敬原忍住不跟这老妖怪一般见识,忿忿不平地上楼了——昨天宋山还夸他石头皴法终于有了入门的意思,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不就是不准听墙角吗!这么侮辱人做什么!
他知道宋山是打发他滚蛋,以免他和苏柏延的对话被听见,于是故意重重地把门一甩,屏气凝神一瞬,又悄悄拉开一条缝,长腿一迈,靠着楼梯竖起一只耳朵。
堂下十分寂静。
“我来是为了那副董其昌残卷。”这是苏柏延的声音。
“我不会交给你。”这是宋山。
“董其昌的扇面珍品,若能重见于世……”
“苏柏延,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宋敬原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