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犹在耳,他们两人初见的那一天,曾坐在天地之间,悬崖尽头的木屋中,一同共进晚餐。莱姆斯对他说,他的家乡,在挪威最北端,巴lun支海上的某个不知名的小岛。除却北欧神话中的众神居所,也就是极圈之外,距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很远。他的家人,称那与世隔绝的海岛,为埃森斯泰因,是古挪威语中钢铁与巨石的意思。因为岛上也像法罗群岛一样,除却悬崖与高山,什么都没有。那时候西里斯不以为意,以为他是某个家境富裕的小少爷,所以可以住得这么不同寻常。那时候他回应对方,说的是什么呢,你们家人难不成是鸟吗。莱姆斯只是看着他,微笑摇头,好像无奈于他的孩子气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阖上了那本书,怎么开动他那辆破旧的皮卡,怎么回到萨克森。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吃的是番茄沙拉。从自己的田地间摘下来的番茄,与马苏里拉芝士混在一处,植物叶片上还带着露水。一切如常,一同洗碗,一同洗漱,西里斯照旧很温情地在睡前亲吻莱姆斯。九点钟,两个人熄灯入睡,相拥入眠。好像确确实实,只不过是荒无人烟的乡间,一对平常的农场主。
西里斯·布莱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觉到自己的躯体渐渐下沉,下沉,沉入多梦的睡眠。
不知道在海上飞行了多长时间,他们终于看见了陆地。云雾散去的那一瞬间,西里斯的眼睛里,映出了一片苍绿色的岛屿。黑如墨汁的北大西洋海面上,零零碎碎散落的,苍绿色的岛群,像衣料上洒落的珠宝,在最后一点日光中熠熠生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目光所见,看不到任何人迹或者是村庄。他听见了海鸟鸣叫的声音,成行成列,从群山与峡湾之中翩然飞过。环抱着他的那个人,在空中挺直了上身,这是鸟类预备着陆时的动作。而他也因此,终于能够平视眼前的一切。巨大羽翼在他们两人身侧掀起气流,它觉得安全,好像是被这双翼环抱其中。越来越近,陆地就在面前。他们渐渐靠近的地方,是这看似荒无人烟的岛上,一处被山脉包围的峡湾。两侧山峦只留下小小一点开口,形成天然的屏障,宁静绿岛之上天然的港湾。瓦尔基里托住他的双臂,轻轻将他放到了这片陌生的原野上。西里斯的双脚,终于又一次踩到了坚实的土地,下意识地向四面远望。他站在一座悬崖之上,山涧奔流入海,汇入自然形成的泻湖。此时此刻,无名的岛屿正值初春。他身侧的浓绿草甸上,开满了澄黄色的野花。随风摇曳,好像是散了满地的金。
就在他的视线之中,瓦尔基里舒展双翼,在峡湾之中,盘旋一周。那洁白如雪的羽翼映着霞光,好像最不同寻常的鸟雀,又或者是像极寒之处的冰川,忽然被注入灵魂。那么宁静而优雅,是只有梦境中应该出现的产物。他想,他的一生之中,再也不会见到比眼前这副景象,更美,更不可思议的画面了。
羽翼拍打,短暂地在那个人面前合拢,掩盖住他的身形。再展开的时候,瓦尔基里已经稳稳落在了他的身前,双翼在其身后消失。这样看上去,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维京青年。浑身穿戴的,也是和他一样的皮革护甲与黑色羊毛中衣。那个人在他面前,褪下了本来戴着的带翼金属头盔,随手扔在脚边的草甸上,又伸手抹去自己额上的汗水。他长着棕色的短发,和像冰川一样变幻的蓝绿色的眼睛。五官轮廓很柔和,看上去,竟然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即使收敛了翅膀,这个瓦尔基里看上去,还是有一种莫名的,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气势。西里斯站在原地,怔怔不敢上前。只要看对方一眼,只要看这个人一眼,就能让他知道,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奥丁,索尔,阿西尔与华纳诸神。瓦尔哈拉,九个世界中所有的神迹,都是真的。
逆光,西垂的落日给那个人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忽然想笑。明明应该是传奇中的生物,应该是让人觉得神圣或者恐惧的存在,可是他却觉得,这个瓦尔基里,非常可爱。
“这里是我能想到的最近的陆地。你们的船被暴风卷得偏离了航线。”
他的声音也很可爱,非常礼貌。甚至语气之中,有一点迟疑,好像在思考他对一切的接受程度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你叫什么名字?”
瓦尔基里向他走近了一步,西里斯竟然发现,他比自己还要矮了一个头。
“这里叫法罗,是北海上的一个岛群。几百年前,曾经有盖尔人渡海而来,在这里建立了城镇。但是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不归属于任何人所有,也没有名字。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由你来给这片峡湾命名。”停顿片刻又说,“我叫莱姆斯。”莱姆斯吗,黑发的维京青年站在原地笑,心想说好的,这个名字,我不会忘记。在将死一刻,诸神赐予他的神迹,他不会忘记。环顾四周,看苍绿的悬崖,与宁静的海湾,转过头对莱姆斯说,“这里不如叫萨克森吧。我们的语言,意思是乡间的自然海港。”
萨克森。他是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个人类。也将自己想成是它的所有者。
在法罗群岛的第一天晚上,他们两人在悬崖边的一个溶洞中度过。用海滩上捡来的漂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