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药堂里的学徒收拾出一个角落,翌日一早盛权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拂衣坐下。
药堂的摆设他不陌生,从这个角度看却很新鲜。现在换了角度看事情,他扮演的角色也从看病转换到替人看病。
长长的队伍从坐堂大夫桌前排到大街上,盛权眼睛发亮,仿佛眼前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
排队看病的病人中也有人注意到这个白生生水嫩嫩的青葱少年,身前的木桌上一整套给人看病使用的工具和别的坐堂大夫身前的相差无几,却不像个给人看病的。
这个年纪,跟在师傅后面当个学徒也就罢了,还想独当一面?
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看就知道没啥从医经验,季玖这样的个例并不是满大街都是,以为想有就有啊。
病人来了一茬又走了一茬,对少年也就看看,权当洗眼。
盛权沉住气,八风不动坐了一天,又看了一天书,季玖取笑了一番,直言他能力不足以服人。
翌日,盛权木桌前缘粘了一白纸,上书“免费治病”。
“有你的。”季玖屈指弹了弹纸张,“倒贴的买卖你也做。”
“我赚到了。”
季玖愣了愣,失笑道:“是这个理。”季玖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旋即摇了摇头,“恐怕你的月饷不够。”
“我以后会挣回来的。”盛权头也不抬,语气波澜不惊,仿佛陈述着事实。
这个样子的季陆他似曾相识,季玖默然,却是无疑的肯定,他深知季陆在同龄人中可以说绝无仅有的,强悍的,一往无前的自制力和执行力,一如当初淡淡地诉说要学医术的想法,隔天就找到他学艺,沉沦其中而忘乎所以,忘了吃喝,忘了睡觉,废寝忘食无外乎此。尽管他对医术一派热忱,如果仿照季陆那般刻苦,他想自己会看吐。
这次,自然而然的,不会再轻视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的份量。
回春堂有名病患急症发作,季玖拍拍盛权的肩膀,随学徒到帘布后单独开辟出来的内堂。
同样是花钱,自然找最信得过的医师看病,他的年龄让人忽略他过去,这张纸又将众人目光勾了回来。
有人蠢蠢欲动,却不愿第一个吃螃蟹。盛权不动如山,《疑病全鉴》一页一页翻过。
“小大夫,这纸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不能诓骗咱们到你这看病,到头又起别的名目收钱。”
对面的空凳总算有人坐下,是个到了不惑之年,身形依旧健壮非常的男人。
盛权合起书页,同时抬头,眼前人眼珠混浊,眼底Jing光明明灭灭,时刻谋算着什么似的。
盛权移脉枕到中间示意:“说到做到。”
男人摞起衣袖,嘴上再次重申要言出必行的话。
从男人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就是冲免费治病来的,盛权点头,眼睛半闭,一半心思沉浸入接触的脉相中:“这位大哥,你感觉有哪里不适?”
“没有大碍,只是牙痛。”男人说着,末了将左边嘴角勾拉到牙后,张大嘴让他瞧。
一股异味从口中扑出,盛权面不改色很快有了判断,提笔写下药方,徐徐道:“你舌苔薄而脉浅细,晨起赶至,汗出而短气不足以息,四肢欠温,心闷痛而至背,为心气极虚而有厥脱的迹象。除牙疼外,另有症状才是,莫因细小而轻忽。”
男人脱口就要反驳,明明是牙疼的事,与心腑何干,分明是危言耸听意图显摆自己的医术,却越听他说越心惊。在他眼里,小大夫阅历有限,大病不行,小病应该能治,为省下一笔钱遂找了他看病,却没想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每说一句都正中在点子上,连他自己尚且不注意到的症状,经他提起,一回想才发现确有其事。
脸上的轻视不自觉转换成信赖以及一丝心慌,他连连点头:“不瞒大夫,我每日的活计便是在码头上做粗重活,昨日忽然晕倒,醒来不觉有异常,却耽误了半天时间,就想着明天早点去码头干活找补回来。可惜祸不单行,今早晨起牙就疼得厉害,实在难忍。”
“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因为赶时间,我一路急行,停下来才发现心跳得厉害,感到心慌,我却不当回事,以往跑步心跳得都快,以为一样……对了,还不止这些,左臂自昨日起有些痛和酸软,我原当是晕倒时扯到了筋骨,大夫,我这病重不重?”
“此乃心阳虚衰及胸痹,只要及早医治,效果极佳。”盛权摆手,“我给你拟用加味生脉饮,以水煎服,每日一剂,日服两次,七日后再来复查。”将药方递给得空的学徒抓药,“大哥取药即可,莫需付钱。”
男人站起来连声感谢,为自己方才的愚昧赤红了脸。
“给我吧。”学徒走至,神态难掩倨傲,对季陆说话的语气也隐有轻蔑,实际上他对靠关系进来的季陆心存怀疑,如他一般当个学徒也就罢了,却充大头,小心一朝失手砸了回春堂的招牌。
反倒是季陆,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苦就苦了他们这些常驻的学徒和坐堂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