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在窗边的靠椅上呆坐了许久,秘书不敢催促。他昏昏沉沉的,一时竟然丧失了主意,又过了很久才勉强出声:‘过几日吧。’
一天的思绪混杂一处,在眼见一片光明的前途面前,他时不时坠入永夜。
人命是不足一提的东西,只管堕落,只管死去,所有的人命都是玩意儿,只除了他和自己唯一的孩子。要是那孩子不在了,他要和谁分享这份荣光?市长靠在枕头上,展臂立起床头矮柜上的一张合照,矢车菊蓝眼睛的男孩在他身侧,在海边灿烂地笑着。那样的笑颜是久也没有见到的了。
那孩子总是倔强,既不肯备份基因,也不愿将记忆复制。他趁儿子熟睡时的几缕发丝,叫他总有办法复活,可是记忆备份总没有办法。有了记忆,他会像受磁铁吸引随那女孩远去;没有记忆,在熟悉无比的外表下,总有叫他内心无限悲凉的陌生。
每一组基因都别无二致,他发卷的弧度,眼睛的颜色,说话的语调都一模一样,可是他曾经历过的钻心剜骨的剧痛也是确实的。他结结实实地失去了他,至于有没有找回来,他总不太敢去确定。但他暂时不敢面对又一个孩子的到来,那感觉很像是背叛。
市长把照片又倒扣在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终于迎来一天的结束。”
艾lun问我有何感受,我称赞他几日来叙事大有Jing进。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艾lun聊天,掏出手机,在上面检索起来。
“您是否从中看出什么?”
“你讲故事的技术糟糕透顶。”
“也许因为这些故事本身就糟糕透顶。”
“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故事?”
“只希望能让您不那么无聊。”
我不相信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可我什么都不说,我只是个无趣的听客,努力将他说的零碎的故事串联成完整的情节,尝试找出他隐藏在其中的深意。假如他真的有深意。
“这并不是个完美的世界。”艾lun说。
“我知道。”我结束搜索,把手机装回口袋。
92、机器 07
我坐在桌前就着台灯练字,艾lun拉开窗帘,代表白昼的耀目灯光照得房间俄然明亮。
“不要拉开。”
“台灯的光太弱,对您眼睛不好。”
“我知道。把窗帘拉上。”
艾lun依言照做,走到我身后,我停下手中的笔,他俯身看了看,“您又在练习这些古怪的字。”
“不漂亮吗?”
“从它们的姿态来看,我想应该是很漂亮的。您写它们有什么用处?”
“为了不忘记。”我揉了揉太阳xue。“那就开始吧。最后一天的故事。”
艾lun无机质的顿挫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流淌,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韵律,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聆听他最后的讲述。
“知名新闻主持人头昏脑涨地从床上坐起来,无力地捏了捏后颈,那里传来的阵阵酸痛让他略微回想起昨夜,当时的余韵残留在记忆中,像是吃撑的人见到食物,令他反胃起来。从左边伸出一只□□的手臂环住他的腹部,女人睡眼迷蒙地问:‘几点了?’
他这才急忙看钟,十点三刻,跟老爹的约定不仅迟了,还迟了近两小时。主持人从床上一跃而起,在衣柜里翻找衣服蔽体。从他原先睡的位置右侧坐起了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几分抱怨道:‘干嘛这么着急?’他的脸孔长得和左边的女人一模一样。
急切之下,主持人深感昨夜的一对枕边人碍手碍脚,不耐烦地从皮夹取了一沓现金摔在床上叫他们快滚。那对龙凤胎磨磨蹭蹭地走后,主持人又花了一阵才把自己打扮得体面能见人,等他踏进家门已是十一点,女佣给他开门,告诉他总统先生在书房已等候多时,他心里有一丝胆怯,不想表现出来,故意粗暴地把楼梯踏得震天响,呼地一下推开书房的门,总统先生,他的父亲,果不其然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那张厚重的办公桌后,西装革履,一脸不满地瞧着他。
主持人一屁股坐在待客的沙发上,两腿交叉搭在茶几,粗声粗气地问:‘找我什么事?’
总统淡淡地命令:‘把腿放下来。’
主持人嘟囔着放下腿,总统这才进入正题。‘今天找你,也是之前跟你商量过的那句话,趁我现在没退,我可以给你跟能源区那边的区长打个招呼,你在那边先干着,慢慢地提上去。’
主持人火冒三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别叫我对你更失望。’总统讲话轻而缓,却有种叫人不可忽视的味道:‘过两天,你就去能源区上班。’
对于他的安排,主持人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次也一样。
‘你今天打发那对龙凤胎,手笔不小。那是你的工资吗?’总统问。
主持人刻薄地回嘴道:‘我年富力强,不花钱找得到大把人睡觉,你我可是天壤之别。’
‘我退下去,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总统的语调依旧不疾不徐。‘你得明白,市长那个人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