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天黑前请他回去的,不料雨大起来,总也不停,雨水飘摇,整片湖光山色都笼罩在清冷的白雾中。这样行路实在危险,他说就不走了。
修文下山没带多少钱,央我在隔壁给他开个房间,顺便叫旅馆的人先将隔壁的暖炉生起来。他不用回寺,更从容了,赖在我这消遣,不肯移步自己屋。
“今年春节,我们一起过如何?”他止住我的话,“你别着急推辞,现在到过年不过月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你平日里不会觉得寂寞么?”
“不会。”反而一个人更自在,节日当天跟平日一样渡过,这对我来说无比平常。
“我知道我会特别寂寞。”修文说,“我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从未离开过家。更何况如今整个世间,我只你一个熟识的人,过节自然想同你一起。”
他一直在旁厮磨,直到天擦黑,我为止住他,提议下楼弄点酒菜。这次我不打算叫人送到房间。他本就不愿走,再佐上小酒好菜,还不知要在我房中混到什么时候。
一楼燃起灯烛,光亮很弱,整个厅堂色调昏暗,因为天气原因比平时坐了更多人,吵吵嚷嚷。高声喧哗大笑的,酒酣脑热划拳的,店外屋檐下挤拥了许多避雨的过路人,都冻得缩着脖子跺脚。我跟修文找角落的位置入座,叫些清淡小菜,我是不爱喝酒的,还是叫了一壶清酒,叫旅馆的人温热再上,好暖暖手脚。
我点菜时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住在寺庙,吃荤菜有没有关系?”
“也许不该吃。不同他们说就行了,我只是暂住,又不是去剃光头当和尚的。”
理是这么个理。于是为了下酒,我再加了一碟酱牛rou。
“你可真体贴。”修文又在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他每次这样的口吻总叫我心中发毛,我立即否认说那是没有的事。
“何必推辞呢,又不是坏事。”修文给我倒了杯茶,“你没发现你虽嘴上四大皆空、谁都不愿搭理,行事上却周到极了。我自己可从没想过素斋的问题。就像今天,我知你烦我,还是赖着不走,你就是把我赶出房门又如何呢。可你总在谦让,好像我挺重要似的,使我更不能走了。”
“是,我早该把你赶出去,也省的耳边一直嗡嗡。”他说得好像我赶了他就会走。
“不错。现在晚了,房间都开好了,你更没理由赶我。”
酒菜不一会儿上了桌,他依旧满嘴胡说,我随他说去,这时忽听外头马声长嘶,迎客声响,来人吩咐旅馆的人把马牵去马槽喂饱,我听得这道声线仿佛有些熟悉。很快来客从正门入,斗笠下覆面的黑纱扬起一角,我恰抬头望去,撞见他的真容,岂不正是老熟人。
69、双生 07
来者是厌武。
我往修文望去,他显然也见了来客的面孔,此刻表情甚是奇怪,又是畏惧又是恨意,居然全无兄弟相见的喜悦。
我兀自饮酒,那方厌武跟旅馆要房,上了二楼,而修文没有认亲的意思。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虽然几率不大,我由衷希望自己足够幸运,他二人不要见面、不要冲突,起码不是在我面前。
修文平素轻松的神色不见,将杯盏捏得吱吱作响。他见我无甚反应,便问我见到跟他长相一样,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你们早已见过。”
不够准确。
“没有很早,只比你早个把月。”
“你为何不说?”
“你说他死了,他也似并不关心你的去向。我想你们该不在乎的。”
“你是压根儿不愿意掺和,恨不得离我们远远的呢。”
我叹一口气,“难道我表现得这样难懂,你竟才发现?”
修文气死,压低声音道:“我对你是真正想要结交!你不该......”
“不该骗你?我没有,是你一直骗我。你说你是小五,我却听说你另有名字呢。”
他说从未告诉过我他叫“小五”,是我认错了人,却自知站不住脚,先前一腔怒气渐歇下去,转头丧气地向我道歉:“头一回见面时,我想咱们萍水相逢,你不知我家是双生子才唤我‘小武’,我没必要对外人解释太多。”
“后来呢?”
“在老宅见面,我虽活着,魂去掉半条,乍然眼前现出认识的面孔,‘小武’这名字又如此熟悉,一下子将我唤回人间。可是过去的事一个字也不想提。名字而已,何必为解释这样小事而在记忆中翻搅,索性承认了就是。”
他怕我还生气,允诺今后再不骗我,否则就五马分尸地死。他白白长一张聪明的脸,内里却傻气,我于他有何要紧,何必随意将这样的誓言脱口而出。
“你为何不上前认他?”
一提到兄长,修文表情又变得Jing彩极了,“我不砍他几刀就算顾念了一母同胞的情谊。”
“先前告诉你的话不完整。父亲是被仇家割颈不错,可家中其他人都是他下的手。厨娘、园丁、管家、佣人,他杀得干净利落,眼睛不眨。连我都在心窝捅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