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结果可以接受,受点损失也没什么要紧,因此就算跑上三分钟才能赶上准点公交,我更愿意慢吞吞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走过去,哪怕要花几十分钟时间等下一班。
除了重头戏的云霄飞车外,伍季叫我另外拍摄五到十张照片备用,以便从中抽取个别作说明图片插入报道,“一定要热闹、欢乐又五彩缤纷!”他说,“越好玩越好。客户赚越多钱,报社就赚越多。把广告的质量搞上去。”一般来说人数越多,该项目就越有吸引力,其中应当是有个正向相关的,所以我开始在游乐园走来走去,专往人多的地方挤进去,不过拍照又是另一个方面的难事,在热闹的地方我很难拍摄一张项目的全景而没有人挡在镜头前,照出一张时机正巧的照片需要好几次的尝试,额外伸进画面的一只手足够毁掉许久的准备。我换了好几个设施取景,还拍了几张游乐园常驻杂耍艺人的照片,花了一番功夫,终于七七八八准备得差不多,想要联系负责人带我到新的云霄飞车去拍照,它在游乐园最内侧新规划出的区域,虽然已然建成,暂时还是封闭的状态,没有专用钥匙打开大门就没法进去,况且要拍照还得委托负责人打开整个场地的灯光,不过没有人群干扰,到头来说不好这才会是我今天拍得最轻松的一张照片。
我跟负责人取得联系,约好在云霄飞车大门外碰头,挂断电话后重新确认一遍得到的场所地图中飞车所在的位置,步履匆匆地向西往游乐园更里面的地方去。走路时我一般不东张西望,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住我的视线,一阵风低低地贴地吹来,游乐园到处装饰的三角小彩旗悠悠飞起,有东西的影子从我身上飞快掠过,我转头看了看,视线往上飘移,一只白色的氢气球在我左上方的位置悬浮升高,圆形无花色,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在五颜六色充满活气的游乐园,这样简单的气球反而被衬托得少见了。我停住脚步寻觅气球的来源,隔着草坪看向旋转木马的位置,乍一看似乎不错,欢声笑语,彩漆的木马上下起伏旋转,欢快的电子乐曲响个不停。只有一个吊诡之处。
我把视线转向旋转木马设施的背面,它和围墙的夹角之间形成了一处阴暗的背光区,阴郁得突兀而暗藏玄机,每个在游乐园灯难以照见的角落就像开了灯后依然漆黑的床底,氛围上有共同的微妙感。就是在那阴暗处的一棵柳树下,我见到了一个小丑。
个子很高,传统的悲伤小丑的扮相,一身雪白装束,理论上不应该涂白的的脸上了白色涂料,眉毛忧郁地下垂,紧挨着下眼睑用黑色涂料画出弯曲的、拉长的倒三角,像是扑克牌中方片的半个,又有点像眼睑处颜料化开往下滴落留下的痕迹,嘴唇红得像血,嘴角向下耷拉着,几乎看起来郁郁不乐,左手举着一束白色氢气球,飞离的一只看起来就是从他手中放开的。我以为他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可能是为了偷懒,在人少的地方躲清闲,这样想着我与他对上视线,出于礼貌先点了点头示意,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我怀疑他其实没在看我时,他突然咧开嘴笑了,缓慢地、惊悚地一点点咧开嘴角,笑弧越扩越大,我没法骗自己那是友善地回应,他把用手快速地横在颈部,脖子一歪,作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死亡威胁的手势。
“换了别人大概会投诉你。”我心里想着,收回视线,继续匆忙地往云霄飞车的地点赶去,收工时间当然越早越好,虽说不讨厌工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更自在点。十分钟后我和等在大门前的负责人碰头,简短的寒暄后,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钥匙串,择出所需的一把打开门锁,和我一起进去后从里面又把门锁住,“省得一会儿开灯再把游客吸引过来。”他解释道,让我在原地先等一会儿,他去把灯打开。几分钟后,写着项目名称的霓虹灯亮起来,灯柱、草坪中扦插的仿蒲公英形状的夜灯、其他各种小彩灯也都开始发亮。现在视线很清楚了。
飞车规模确实庞大,山峦般起伏,在空中绕了好几圈,不难想象乘客在上面会是如何想死的心情。负责人还没回来,我一边等他一边四处张望,琢磨从哪个角度拍摄更能体现它的魅力,直到在排队空地的中间有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被扔在地上的长长的物体,有几个分杈,那一圈没有强烈的照明,加上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我走上前去想弄清它到底是什么,随着我逐渐走近,它的轮廓清晰起来,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那东西的形状……太像人了,一双叉开的腿,两个稍短的弯折的是胳膊,完全说得通。在取材过程中遇到这种事也太离奇了——那更像是小说中出现的情节,而不是我这种小记者够格碰见的,我对自己的运气保持怀疑态度。
但是那实在太像了,由不得我有过多怀疑。我猜测也许是游乐园弄的模型、模特儿之类的,很快被自己推翻,就算是假人也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我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晰,借着灯光和月光,我终于确定那就是一个女人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我快步跑过去,在她身边半跪下来,先探了探她的脖颈,把耳朵贴在她的胸膛部位听有无心跳,在听到之前,我的手一碰到她,就已然知晓了结果。
触手生凉,那不是活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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