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梅洲君的手臂,用力一扯!
“大哥!你怎么出来了?”陆白珩急道,“你的伤!”
没有人回应,陆雪衾倒卧在井边荒草中,身上的长衣已被血水浸透,但仅剩的力量灌注在五指之间,依旧扯得梅洲君跌入他怀中。
直到这时候,那可悲的本能依旧不减——枪弹声中,他强撑起半身,将梅洲君死死压制在臂弯之下。
梅洲君喉中剧痛,在咫尺间与他对视,这一眼来得不是时候,宿昔那些恩怨猜疑奔涌到一半,远不到了结的时候,却仿佛被茫茫月华洗净了。
乱发和着血污触在他面上,刀与剑齐齐低眉。
这时候谁也说不出话,唯那只手,在他颈后轻轻抚了一抚。
陆雪衾披在肩上的卫兵服早在动作间滑落了,颈上鞭伤贯及后背。火棘汁催发之下,昔年旧伤再难遁形,刀伤枪伤无法细数,还有那与他血rou相连,不见天日的——三十六道鞭伤。
那一瞬间,梅洲君背上亦掠过一串有所感应的痛楚。
刻刀为证,三七对分,绝不反悔!
"今日若死在乱枪中,依旧……如此,"陆雪衾低声道,短短一句话,竟因气竭中断数次,"他年有人戮尸,便知我不曾背诺。"
脚步声终于袭至近处,荒草应声倒伏,露水纷纷坠地。
滴答,滴答,滴答。
幽幽的钟摆声再度扑来了,有一种说不清是宿命还是人谋的东西,在井边冷冷地徘徊。
来的并非枪声。
近百道脚步声先后越过他们的藏身处,以一种败军之将的狼狈,争相向后门奔去。
与其说是搜捕,不如说是败逃!
宋道海被掩护在一众幕僚之中,拖着一条跛腿,跌跌撞撞,脸色铁青,他身后缀有数辆大车,装满了临时收拢的金银细软,连匣子都来不及锁上,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三代积聚之富,在弃府而逃时,根本无从收拾。
“杀了他……杀了他!”
“大帅,不能再回头!日本人随时会轰炸,必须尽快转移到防空洞中!”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奔走间落地,又被碾过数脚,却依旧固执地悠悠作响。
那是什么声音?
听来有些熟悉,像无论如何赶不上的一场戏,大幕曳地,戏子隔屏,他生平第一次被拦在台下,听那余音竟有些凄凉。
滋,滋,滋……
十分钟前。
模糊的电流中,那些低低涌动的絮语,终于被一只手拧亮了。
“中原广播电台……滋,滋……请……表演……请华音公司录制……京剧《白门楼》……”
“津田将军,津田将军!陈静堂——你!”
津田歪靠在椅上,面色狰狞,喉口仿佛还死咬着最后一口热气,瞳孔却开始扩散了。
插在他胸口上的,正是那一柄虎符刀。
刀锋避开人体筋结,在座竟然无人察觉。
直到陈静堂将小半杯罚酒,轻描淡写地浇在尸首上。
“你!陈静堂,你敢杀他?是谁给你的胆子!”
宋道海霍然起身,几乎将酒桌震翻,杯盏砰砰直跳,却盖不过他脸上的惊悸。那极其可怖的后果,几乎将他整个儿压塌下去。
陈静堂道:“日本人已潜入城中,只等他一声令下。你宋大帅心腹受制,岂能避战?我杀此人,不过是祭旗罢了。”
与此同时,四周武士刀齐齐出鞘,杀机暴起,却并非指向陈静堂一人。
虎符刀!
得此刀者,代表的就是晋北的态度。
以此刀杀人的血债,不仅记在他陈静堂账上,整一个晋北都被他拖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中。
事已至此,宋道海的卫队仅能动手,以阻却日本人毫无差别的疯狂进攻。厮杀声中,陈静堂面色平静,显然早已预备将他拖下局中。
此时加入亭外战局的,还有陈静堂的一支心腹,其余力行社诸人皆按兵不动,面上骇然之色毕露。
宋道海一瞥之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疯了……你真是疯了!你敢违逆常云超的意思!”
陈静堂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丝毫不顾照面的刀光。
“我不过区区刀斧,既然见血,必然是捉刀人的意思,不是么?”他道,“俞崇,大好的功勋就在面前,怎么不去拔得头筹?”
此时此刻,俞大组长的面色已不止是铁青。
陈静堂此刻所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过于顺手的刀剑,在一瞬间竟然伪饰为持刀者的意志,是骤然起了反意,还是为了这一刻,他早已磨去了一身锋芒?
俞崇仅仅知道,这一刀,钉死的不仅是晋北宋道海,更是常云超!
——陈静堂啊陈静堂,你聪明一世,青云在望,为什么偏要走这一条绝路?
但当他对上那一双眼睛时,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