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点烛的梁宫一片黝黑,信章殿的明烛忽地燃起,以其为中央,光亮呈四散之势照彻阖宫,遮弦月两分光,映深沉低垂的夜幕三分亮。
堆积的尸身里,一只伤痕累累、满凝血痂的手奋力挣扎着、颤抖着露出。
陆镇庭跃下战车,阔步上前紧紧握住那只手,狠狠发力将人拽出来。
那人奄奄一息,半睁着被血糊住的眼睛,无意识地低喃道:“沈骤,沈骤,沈骤……”
北境战场上的将士甲胄内均刻姓名,但沈骤早在蔡澜集结麟甲营叛逃时便偷溜出来,这身甲胄是在空帐里翻出来的旧甲,内刻的姓名早已模糊得无法辨识。
但沈骤想,即便殉国死在战场,好歹得带着名字,告诉九泉下的爹娘,儿子争气,砍了好多狄人的脑袋,给爹娘报仇了。
最初意识尚算清醒,至今已是半昏,只是吊着一丝念头,麻木地重复自己的名字:“沈骤,沈骤,沈骤……”
旁有军医与将士上前手脚利索地将人抬下去救治。
陆镇庭回身看向死伤累累的将士们,淡声道:“全军有赏,以战功计。”
伤势不重的将士顿时喜笑颜开,或扯到伤口痛得呲牙咧嘴,旋即又得意洋洋,炫耀终于有家底娶心爱的姑娘了。
终于大盛的日头宣告北境的暴雨已然过去,蔚蓝天空万里无云,春风自旷原吹拂向五州全境。
顾岸藏掖隐忍了一年有余的思念突然没来由地猛烈生长,他握着大夏龙雀,此刻只想立刻见到故灯。
“先生!师兄!”雅雅狂奔进入书房,少年郎全无熬了整夜没睡的疲倦之色,兴奋道:“成了成了成了!子琏说成了!”
“宁王妃情况如何?”故灯立即询问。
雅雅挠头表示不知。
“阿姐。”贺琏随后进门,恭敬地递给贺兰玉一纸密信。
贺兰玉接过拆开淡扫两眼,认得是赵裕的字迹,轻声道:“王妃护驾而亡,诞下一子,取名延祚,新帝即位,清剿余孽,追封皇后,册太子。”
故灯神色未变,只是手中端着的茶盏微晃,低头轻捻腕上红绳,垂眸道:“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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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急报
凤藻宫大殿空无一人,殿外内宦尖利的声音响起:“太后驾到——”
陆镇柔和婉地抬眸看向罗太后,温声道:“太后憔悴许多,正值紧要关头,万万注意身子。”
罗太后不理会她莫名其妙的疯话,直截了当地询问:“哀家实在不解,你为何会在阵前倒戈,推自己的父亲一把?清河王不知去向,也是你所为?”
“算是吧。”陆镇柔略过第一个问题,低声道,“李豫观啊——”
陆镇柔突然诡异地娇笑起来,姣美脸庞透露着不可名状的疯狂。她语气温柔道:“你们好蠢,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他就在齐嘉帝的棺椁里呢!”
“你说什么?!”罗太后闻言顿时怒目圆睁,喝道:“你岂敢?!”
“我答应过他,让他做太上皇。”陆镇柔轻笑,“于你我他皆有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罗太后逐渐冷静下来,心下不停思考:清河既是死了,便再无关紧要,何况他与齐嘉帝同葬一个棺椁,难不成重启先帝陵寝?这于皇室而言实在难堪,大不了宣称清河王与世子在信章殿之战中护驾而亡,没谁能挑出错。
她此来也不止为此。
“哀家派人深挖了赵裕的底细,”罗太后冷嗤一声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当年大名鼎鼎双魁之一的贺裕竟埋名多年潜在先帝身边。信章殿之战后他人已消失,哀家翻遍皇宫也没能找到。你又是如何收服他为所用?他人如今何在?”
如今距信章殿之战只过了几日,虽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宁王李陟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王妃罗展颜护驾身亡,死前诞下太子,新帝眼下正是湎于丧妻之苦、悲痛欲绝之时,罗太后不免存了两分为母家考量的盘算。
毕竟待李陟的丧妻之痛渐缓过来,无人可保罗家仍如从前般得其倚重。
可罗家亦没有陆家那般野心,所求只是富贵恩荫后人,故而再扶世家,在朝中与罗家呈分庭抗礼之势,两相制衡,为了安新帝的心,也是罗家获益的最好方法。
举望上京,公侯遍地,重臣也必会在新帝把握朝政后再换一轮。罗太后心中的最优选于是定到了去年新回京的贺家。
贺、严两家同为鹤山清贵、簪缨世族,又不似严家清高傲岸。若说此次贺家姐弟归京,不为图个光复门楣任谁也不信。
罗太后能想到,陆镇柔也能想到,只是她没料到太后竟真能狠心割舍一块诱惑那么大的rou抛出去。
果然是太后,她若托生男胎生在皇家,大梁如今必非此状。
陆镇柔支颐轻笑,“为母族挣个世袭罔替的富贵,罗展颜已做成一半,剩下一半,得由您想法子,去平西侯府找找了。”
罗太后闻言面色微沉,转身拂袖走了。
“我倒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