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五百英里之外的罗马的父母?我戏谑地望向他。紧接着,我愣了一下。
他见我愣怔,便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
沉默。可是,现在才八月初啊。我努力找回自己的思想。你以往不都是八月中甚至八月底才……
他打断了我的话。没,我的父母只是提前和我打声招呼而已,这几日还不离开密特拉,我可以在多陪你相处一段时间。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紧攥巧克力的手,迫使我松开。他从我手里接过巧克力,掰了一小块塞进我口中。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啊,奥索林?他在嘲笑我。
我摇头。甜腻的巧克力因为我口腔的温度而被融化了,腻得我有些反胃。我不吃了。我无礼地推开他的手,拿起茶几上我读了一半的记录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史书。埃德森默默地把巧克力放到一旁,也开始看书。
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上的每一个字母。明明每个单词我都认识,但是连成一句话我就发现自己看不懂了。我烦躁极了,想把这本厚重的书籍撕了,但是我又不能表现出我的烦躁。为什么埃德森要离开密特拉啊?为什么他不能永远待在密特拉永远地陪伴我呢?回到罗马的话……罗马有那么好吗?他是不是也想念父母,想念罗马的朋友、同学,想念罗马的生活呢?大型影院,双层超市,歌剧院,旧教堂,商业街,旅店和酒馆?……天晓得。明年夏天他还过来了吗……噢,埃德森明年夏天还是会再次回来密特拉的。这就意味着,明年的七月份和八月份,我和他又再次拥有两个月的美好时光了。我们会和今年的夏季一样在我的床上或者他的床上小憩,我们会在午睡过后一起骑着单车出门,我们会环绕密特拉兜风,累了便在电影院旁的那家咖啡馆里买牛角包和甜甜圈,我们去游泳、乘坐游艇、钓鱼……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我放下书,转而趴在书桌前打算画画。
埃德森注视着我调色,问我。准备画什么?
画我们啦。我回答。等明年你回来的时候再回过头去看现在,怎么样,很不错吧?
他没应,只是捏了捏我的后颈。画吧。他轻轻叹息一声。画完我帮你再用玻璃框镶起来。
关于这幅画,我从上午十点开始画,画到傍晚才算完成。我慢吞吞地去盥洗室把画笔和调色盘残余的水粉洗净。在这长达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内,埃德森就一直在卧室里陪伴我。我们没吃午餐,当然也没有用晚餐。我俩都感到饥饿,胡乱地分了点巧克力后他提议去“午后”的咖啡馆——就是电影院旁边的那家。因为我和埃德森经常在那里吃下午茶,所以我俩给它取了个别名。哟,这下可不是午后了呢。我揶揄他。他不置可否。去不去?
当然。我喝光了杯底残留的柳橙汁。或许我们还能散会儿步。
他笑了笑。走吧。
依旧吃的是牛角包和甜甜圈,还配了一杯咖啡。他喝偏苦涩的意式浓缩,我喝的偏甜腻的巧克力摩卡。咖啡馆里的留声机正播放着那不勒斯的歌谣——据说老板和他的妻子是那不勒斯人。点餐的时候,老板热情地向我们介绍着昨日才推出的新品蛋糕,还说新品有很大幅度的优惠。埃德森问我要不要吃这个。我略微思索片刻,否认了。事实上。待我们拿着装有温热的牛角包和甜甜圈的瓷碟回到座位上用餐时,我小声地对埃德森说。我不是非常热衷于体验新鲜的事物。我很怪,对不对?
怎么会?埃德森看向我的眼神诧异,显而易见他不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我也不喜欢接受新鲜的食物啦。可能我们都是比较念旧的人。这也不错啊。
我点头。确实。
我们肩并肩去散步,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老太太似的,慢慢地在意大利落日黄昏下走着。身影被余晖斜阳拉得 很长、很长。不知自己是受到了何种蛊惑,我竟然提议顺着铁轨散步。
暂停一秒。埃德森问我。为什么你想去那里?
不知道。我耸肩。就是想去看看。
铁轨还是很长、很破旧,枕木也一副即将腐烂的脆弱模样。石缝间长出零星几株荒芜的小草。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人声、没有鸟叫、更没有蝉鸣。这里好似与世隔绝。我想。这里真的是密特拉吗?它真的属于密特拉、属于我们的一部分吗?此时此刻,会不会地球上还有另外一个埃德森和奥索林呢,他们是不是也正顺着铁轨散步。我胡思乱想着,忽然意识到用不了多久,我将再次来到火车站、踏上这片悲伤、寂静的土地。我得目视着埃德森离开密特拉。一整年后,他才会再次回到这里。西斜的太阳渐渐被远方的丘陵所遮掩,天边还剩下一点亮光。路边的白炽灯闪烁,灯光下的是扑朔着翅膀像无头苍蝇似的飞舞着的飞蛾和蠓虫。它们在干什么?在为即将离去的埃德森送别?我很愤怒。下一秒我便趋于平静——因为我想到,或许渺小的它们并不是在为埃德森送别,而是为明年埃德森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我发现埃德森这一路上总是蹙眉,便抬手想替他抚平眉尖。会头痛的。我认真地说道。
出乎我意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