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离的表情凝了凝,低眸笑道:“好啊。”
“下次”总是最虚无缥缈的承诺,贺呈信誓旦旦地以为还能再见,可裴郁离心里明白,大概是见不着了。游船入港了,舱外已然传来了鼎沸的人声。
寇翊将自己与裴郁离的衣物都收好在了包裹里放在桌上,一只胳膊搭在上面,眼睛只对着裴郁离看。
他看得见裴郁离隐藏在笑容下的不舍情绪,心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在想:这么喜欢孩子...可怎么办?
这想法刚冒了个尖便被寇翊自己咽了回去。
稀奇古怪,荒唐荒唐!
轰隆一声,船停下了。
贺呈又往窗外探了探头,皱着脸嘟囔道:“哥哥,我又得回去了。回去之后又要读书练武学医术,好烦呐!”
“贺将军教你练武还不好?”裴郁离用手指了指寇翊,“你看看他,教我功夫时可凶了!”
贺呈把头凑到裴郁离耳边,悄悄说:“哥哥你好可怜,他长得就好凶哦。”
耳力过人的寇翊:“......”
那三位随从已经来到了门外,时间再容不得耽搁了。
裴郁离揣着极其不舍的情绪,真心道:“呈呈,愿你能永远这样明净。”
贺呈不解其意,寇翊却听懂了。
他的手指又开始在垂天云的圈圈里打起了转,轻轻叹了一口气。
幸运的人才能纤尘不染,可那也得足够幸运才行。
“那我祝你万事如意,有好福气!”贺呈在裴郁离的脸上啵地亲了一口,一边说着“下次见”一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离帮四月,众人皆是风尘仆仆。
天鲲帮众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倒是裴郁离刚从游船上下来,脚一沾着地,一股晕眩感便直袭而来。
寇翊早有此准备,手就揽在裴郁离的肩头,能感受到他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想吐。”裴郁离闭了闭眼,胃里一阵翻腾。
今日的天气偏生还很热,游船到达港口时正直午时,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上,晃得人睁不动眼。
寇翊用手掌挡在了裴郁离的额头上,说:“一会儿还要坐船回天鲲,你现在就想吐可不行。”
裴郁离脑子里嗡嗡响,无语道:“我吐就吐了,还得分时候吗?”
天鲲帮有人放哨,能及时知道船只入港的情况。一般来说,帮众们到港后的一个时辰内,就会有天鲲船只来接他们回去,因此众人都会在港口附近等待。
可港口是什么地方?人扎成了堆,嘈杂混乱,人口与消息流通的最佳场所。
寇翊见裴郁离实在不舒服,干脆从包裹里取出件黑色的薄外衫,轻轻搭在了他的头上。与此同时,眼神从不远处的告示牌上收了回来。
李府出事五月,港口边的告示也贴了五个月,可告示上的画像却很新,一看就是常常更换的。
裴郁离长相十分出众,可再怎么出众,也不至于令人一眼看见便能记得一丝不差。
那画像从形到神,都与裴郁离基本吻合。只有头发略有不同,是全部挽起,梳着发髻的。
寇翊心中有所思量,想着裴郁离在李家十年,踏出府门的次数寥寥无几。李府被烧,全府上下死得只剩下他和那名叫桃华的侍女,这画像极有可能出自桃华之手。
桃华作为李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先是往裴郁离的身上泼脏水,后又尽心竭力地帮着官府捉人,无论缘由如何,都很诛心。
“上次从船上下来一点也不难受,怎么这回...”裴郁离干呕了一声,捂住嘴含糊道,“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寇翊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扶住他往空旷的地方走,边道:“上次仅仅几日的功夫,这次可有四个月。你忍住,别吐在这里。”
“你嫌我脏啊?”裴郁离被他拖着走,头都抬不起来,却还是顽强地问了一句。
“不止,”寇翊道,“还嫌丢脸。”
“你...呕...”
“寇爷上哪儿去啊?”有天鲲帮众见寇翊带着裴郁离走开,好奇地问了一句。
“嘘,”另外有帮众戳了戳他,又指了指港口边的告示牌,说,“谨慎些。”
那人定睛一看,吃了一惊:“这...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咱帮里通缉犯还少了?少管闲事。”
“不是...”那帮众眼睛睁得溜圆,又奇怪道,“李府出事都五个月了吧?那咱在游船上时,怎得没人认出小裴来?”
“你傻啊?从出事到定罪到画像也得要时间,游船走了四个月,四个月之前还没全城通缉呗。”
当时的确尚未全城通缉,可现在也的确全城都是画像。
裴郁离在游船上明目张胆地露脸,不是没想过会留下隐患,而是他当时压根没打算活着下船。
打定了必死的决心,顾虑的自然不会太多。
寇翊任他如此则另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