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些日子在寺里染了寒疾,现在不方便见你,便由我代劳了。”
叶夫人笑着,细长的眼睛下皱满了褶子。她常年茹素,身材瘦削,手上rou也少得可怜。拇指和食指拨弄着佛珠,问道:“你们此番可是前往魔域?”
“是的。”
方卿随拢袖,笑容黯然:“仙界已经容不下方家的存在了。”
“老爷也说过,会保你们的。”叶夫人轻轻摇头:“你们完全不用担心自身安危问题。”
方卿随不接话,笑容却更加苦涩。
叶夫人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对了,迢迢呢?她是不是在魔域?你们这次便是去寻她?”
大抵是念佛吃斋真能静心,她说这段话的声音平淡到毫无起伏,就同她头顶那根浅白玉簪一样,无半点润色。若不是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却出卖了她,方卿随恐怕会很难相信,她询问的,是自己女儿的下落。
方卿随顿了顿,心跳莫名有些加速。他深吸几口气,捏紧了靠椅扶手。
方卿渊侧过头看了他半晌,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掌心,宽阔的广袖挡住了二人交叠的手,旁人只当他们是同时握住了扶手。方卿锦却盯着那只袖子,眸色愈发黑沉。但他并没有点破,反而撑起头,偏过脸去,就当没发现。
“叶夫人,我有一事要说予您听。”
方卿随终于鼓足勇气,翩然起身,一身潇洒白衣随着他的动作飘扬在空中,俊眉拧在一块:“不知能否给我这个机会。”
似乎是因为气氛转变太过突然,屋内一时安静到落针可闻。
“说吧。”
叶夫人长睫轻阖,启唇。
方卿随看着她,突然一掀衣袍,两腿一弯,直挺挺跪了下去。
现场人皆是一怔。
叶夫人捏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语气生硬:“随儿,什么意思?”
可能这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心绪大乱。方卿随闭上眼,不忍再看她的表情,转而重重一叩首:
“叶小姐早已于数百年前仙逝,我的母亲,印血,鬼域之主,借用了她的身份,潜入叶家,就是为了找我的父亲,方瑾瑜报仇。”
内室里彻底静了下来,恰巧门外吹起了一阵狂风,将门吹得嘎吱作响。檐下灯笼亦在风中摇摇晃晃。
方卿随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依稀有人起身走到了自己身后,但他不敢回头确认,更不敢抬头。
“你累了。”叶夫人揉着鼻梁:“我也累了。扶我回去吧。”她抬起手,去接试图搀她的大丫鬟的手,却被方卿随的声音打断:
“我说的句句属实!夫人,您不信问问我的大哥,或者三弟!”
叶夫人扫了他一眼,不予回答,看向方卿随的眼神中带了股前所未有的疏离——是在警告他别再说下去了。
“夫——”
“够了!”
屏风后面突然疾步走出一中年男人。来者发束高冠,一身暗红鎏金大氅,眉眼间晕染了滔天怒意,竟是叶夫人口中染了寒疾的叶铮。
方卿随还跪着,看清他面孔出现不禁怔愣片刻,正想站起,对方却猛然一掀桌上花瓶,直直朝他甩来。
来不及躲闪,也不想躲闪,方卿随在众人的惊呼间被花瓶命中了胸口。
碎裂的瓷片掠过鬓角,在脸上擦出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胸口也被碎片划了道口子,不算疼,只不过淋漓鲜血流出,濡shi了白衣,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方卿锦与方卿渊想上前扶他,但被他拦住。而叶铮见他真被自己重伤,也堪堪怔在原地。
“叶老爷,夫人,对不起,我的娘骗了你们这么多年。”
方卿随捂着胸口,强忍痛意:“这句道歉,是她欠你们的。印血……有将叶小姐的玉佩保留下来,说是等真相大白那天,要我转交给你们。”
叶铮与夫人看着他从shi漉漉的前襟中抽出一枚剔透玉佩,末端挂了根快要褪色的红穗,递上前。
而那玉上刻着的女娲补天像,与玉佩上的小字,无一例外地表明了其主人的身份。
纵使他们再不愿相信,现在也是不得不信。
叶铮杵在原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方卿随在心中苦笑,等了片刻不见他有答复,手也举麻了,只好把玉佩轻放在桌上,踉踉跄跄地起身:“以前的日子……麻烦您的照顾了。”
方卿渊冲上去扶住他,将他靠在自己身上,冲叶铮皱眉:“玉京中我还有一套房产,地契放在内屋床下的木箱子里,权当是还了我们几人在府上的花费。”
或许是大悲过旺,叶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眼空洞洞的,像尊不曾点睛的雕塑。
护院们听到屋内响动,已经静悄悄围了上来。方卿锦与方卿渊耳朵动了动,前者抽出剑,后者将方卿随护得更紧。
“放他们走。”
叶铮的声音软飘飘的,如同被抽走了魂。
他说完又向前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栽进了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