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宿简直要炸了,他拔高音调,“男子?男子!我们家将军要娶个男人?!这不是平白污了我们将军的名声吗?将军要不我们连夜逃回淮扬吧!隐姓埋名!让皇帝他自己去娶!”
陆七亭安抚地劝慰,“罢了,男子未必不好。不喜欢养在府中不见便是了,我本以为我一生都不能婚娶,既然皇帝指婚,那么是男是女都算了。再说……我陆七亭,想堂堂正正回淮扬,不想偷偷摸摸地回爹娘坟头跪拜,我不能给他们丢脸。”
怀宿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将军征战十三年,身上负伤累累,还添了条腿,如今连婚配都不能自主,想回个家还要所有人同意!什么破劳子将军!谁爱当谁当去!”
陆七亭闭上了眼睛,是啊,他该在那片黄沙里和兄弟们躺在一起。那吞噬人命的战场,怎么偏偏把他落下了呢?
可他不能死。也许那片黄沙下的尸首已成白骨,可他还要背着他们的夙愿活着。陆七亭得活着,得活着为那些已亡人照顾好他们的未亡人,要在这比战场还吃人的京城为弟兄们讨个公道。
怀宿跟着将军已有七年,也懂得将军进退维谷的处境。于是他发泄过后,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问道,“那……那是哪家的公子啊?”
“柳杯楫。”
“什么?!”怀宿比刚才炸得更厉害,仿佛陆七亭娶柳杯楫比陆七亭娶男子还要震撼。
怀宿语速贼快,话语里浑然是不满,“将军你昏了三月不知道,我可是把一切都摸清了!那柳杯楫!是京中有名的纨绔疯子!”
“他生性放荡,好男风,常出入倌馆,说话疯疯癫癫的,做事也让人匪夷所思!他极好自残,左手缠满了绷带,谁也不知道下面的光景有多可怕!有人还传闻,这柳杯楫,喜吃人rou!那绷带下面就是他疯了把自己的rou剜来吃了的证据!”
陆七亭皱眉,没有理会怀宿话语里的柳杯楫形象,反说,“我记得柳家一向忠厚聪慧,应该育子不错。”
“是啊!所以那柳杯楫就是在柳家灭门后疯的!柳公人那么好,在京中享誉盛名,自然教导孙子不会差。那柳杯楫小时候还是京中有名的神童呢!和兄长继承了双亲的容貌,小时候就已是京城人人皆知的美人。”
“兄长?可是柳清舟?”陆七亭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出了一点记忆。
“是啊,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解元,可惜全家人锒铛入狱。不过当年柳公案他才十二岁,按律不该斩,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还没等到柳家洗冤就死了。”
陆七亭听了怀宿的话,心下一顿思量,最后还是说,“罢了,我们也算同病相怜,既然要娶他,便从今往后都是将军府的人了,以后这些话万万不可再提。”
“是。”怀宿虽然应了,但在心里愤懑地给皇帝和柳杯楫画小人。
“明早准备一下,我要……”陆七亭捏了捏衣上挂着的汉白玉,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继续说,“去完成几个故人的夙愿。”
明日一早,陆七亭换上常服,坐着马车赶往郊外。他得去那儿给张晓武的娘亲上坟,为张晓武舍命救他给他娘亲赔罪。然后偷偷帮贺书生已经改嫁的妻子渡过最近生意场上的难关,还有给曾大扭捏的妹妹送上一笔嫁妆。
最后他要去找邓铁锤的两个女儿。
等他赶到昔日的邓宅,那儿已经换了主人。打听了才知道,邓铁锤走了几年后,他的妻子就患病去世了,留下两个女儿寄养在他兄弟家。邓铁锤每年寄回来的钱,也都转到他兄弟家去了。
于是陆七亭又赶去邓铁锤的兄弟家,对方本来听说是邓铁锤的战友,推脱着不接见。陆七亭于是等了一会儿,换了个朝廷来发体恤金的身份进了邓宅。问了几次想见见邓铁锤的两个闺女,对方都推脱不已。最后陆七亭红着眼捏碎邓宅的凳把,邓家人才害怕地跪下磕头说两个女孩自己跑了,找了好久他们都没找着。
陆七亭看着一群战战兢兢跪在堂中磕头的男女老少,喉头一滚,满腔热血化作无尽悲凉,声音颤抖粗砺,“你们就不怕……他半夜生魂归来向你们讨女儿吗?”
说完,陆七亭留下一群战栗不已的人推着四轮车出了门。
等出了邓宅,怀宿神色凝重地赶上来说,“将军,查到了。两个女孩根本不是自己跑的,是他们听说邓校尉死后,不愿养着两个白吃口粮的女孩,就给卖了。当年卖人的牙婆子犯了事,去年跑了,如今只知道可能被卖到万金街去了。”
万金街,是京中最出名的销金窟。一条街夜也如昼,吃喝玩乐样样俱全,笙歌乐鼓能让每个踏进这条街的人都纸醉金迷、乐不思蜀。是京中纨绔公子的聚集之地,也是美人名ji的揽客之处。
陆七亭摸摸腰间的汉白玉,音色如这即将入夜的暮色一样悲凉,“去找找吧,她们总该认识这玉。”
其实陆七亭也心里也没底,两个女孩,只知道一个叫邓玲一个叫邓思,一个今年十二岁,另一个十岁。如今距她们被卖已经过了两年,谁知道两年能发生什么,奴隶的命,向来比草还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