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承德仙君尚未结契。”年轻男子无奈。
“没结契,等回来再补就是,左右也不差这二十年。”老者依然笑呵呵的,“要不是鬼府出了那档子事,连累仙君不得不下凡去拨正,两位早该……”
浮泽藏在宽大白袖里的手抖了一下,神情瞬间僵硬。
好在只是短短一瞬,并没有被察觉。他勉强挂起一抹淡笑,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慌乱,没等命格仙君说完,便柔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出了那样的事情,给整个仙界添了负担,到底还是我作为西南地界的主引仙君失职。”
命格仙君的座下童子古灵Jing怪,也不知从何学来的招数,高深莫测地摇头晃脑,头上两个发揪上下摇动:“仙界平日里又管不到鬼府那儿去,谁知道那地底的事会殃及到人间,这事儿啊,属于不可管控之意外,浮泽仙君怎的还往自己身上揽?”
“话多。”命格仙君好笑,用拂尘敲了敲童子的头,“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做完了,老头真凶!”
一老一小之间倒是闹腾,在这天上年复一年的清冷氛围中,属实是难得的一抹鲜活,不知不觉就将话题引开了去。浮泽暗自舒下一口气,衣袖底下握紧成拳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他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在人间所经历的一切。
又与命格仙君聊上几句别的,没有多久,便寻了个借口告辞——几乎是以逃跑的心态,半刻钟也不敢多留,他出了殿门,就直接掐起仙诀乘风而去,一路飞向自己的居所。关上门,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浸入殿内的清池里,感受到随着水波荡漾翻涌的仙力,才终于有了一丝脱离噩梦的实感。
这清池是从天池中分流出的一股活水,引到仙居内部,乃为整个天庭都绝无仅有的特权。不为别的,就为他是仙界唯一一位,从人间川流中自然化出神格的仙君。
浮泽仙君在成为仙君之前,本是横贯西南地界的一条大江。
传说祖神盘古死后,血ye化作人间最初始的大江大海,浮泽江便是其中之一。存在于此上亿年来,他永远奔流不息、永远清澈见底,滋养万物,是沿河岸边鸟兽草木的生命之源,更是整个西南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宝库。但作为大江的岁月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浮泽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又是循着本能修炼了多久,才慢慢开化出更多更清楚的神智。
他只知道,随着太阳升起又落下,他开始能听懂鹿鸣的轻快,能听懂三两鸟啼的欢愉,以及更最多的,人类来来往往的说话声,百姓赞美他、文人歌颂他,游子跪在岸边,双手捧起清水送到嘴边,然后发出感恩的喟叹。
人类喜欢他。
一朵浪花拍在岸上,白沫荡漾,不依不舍地贴上人类的赤裸的脚心,这是一条大江最原始、最直白的,不知掩饰的开心。
他也喜欢人类,喜欢极了。
就像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爱,人类对于这样一条大江来说,是那么的易碎与弱小,那么的柔软与感性,叫他止不住地心生怜惜,打心底里的,不愿见到这些小小生命露出哀伤的神情。
第一次,他学着去控制自己的波浪,托起即将溺水的孩童,送回岸边母亲身边。差点痛失骨rou的单亲母亲痛哭流涕,双膝跪下,任由水花打shi自己的膝盖,她朝大江重重磕头,大滴大滴的泪滴进江水里,浮泽便清清楚楚地尝见了她的激动与狂喜——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浮泽”这个名。
他开心极了,为自己庇护了人类而开心。
这也是后来所有一切的开端。
人类能够学会水,却绝对驾驭不了水,横跨整个西南的一条长长的江,一到夏季,便时有贪凉的生命落入江中,被不知停歇的水流夺去性命。救过一次之后,他再也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溺水者被平安送到岸上,这条大江的名气,也沿着河岸传遍整个西南。
人类自发地信奉他、祭拜他,并为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浮泽江。浮泽,取福泽世人之意,首字替换为“浮”,则是借以铭记江神托浮溺水之人的大恩大善。
浮泽很喜欢这个名字,哪怕并不太懂。
时光从未间断过它的流速,祭拜浮泽神江的庙宇一座接一座地建起,数不清又过了多少个十载,也数不清岸上人类更换了多少代,直到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的含义了,浮泽才迟缓地,修炼出足够的智慧,去像人类一样理解与思考。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太深、太宽了。人类香火中夹带着太过浓厚的期盼,叫他越发担忧,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永远如此万无一失,也害怕被他喜爱的小生命投以失望的眼神。
其实西南地界时常干旱,他是唯一的水源,他想到,或许可以变一变自己的形态。
所以,他卯足力气去分割自己的身体。忍着疼痛与劳累,改道、分流,向北向南延伸出无数的小河小溪,一转眼又是数百年过去,主干汹涌的水流终于归于平缓,江底复杂的地形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