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突兀,我却恍然明白了什么,一路疾走将形象抛了个干净,推开房门后迎接我的却是一片昏暗。
男人果然已经走了。
“骗子。”我轻啐。分明答允我再留一个晚上的。
方才走得急,现在骤然停下,胸口才开始阵阵发闷。气血随着不清不白的情绪一股脑上窜,直冲得人脑中嗡嗡作响,心绪繁杂。
我扶着桌沿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
失望谈不上,愤怒也不至于,只是委屈。我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吗,让他多留一个晚上都不愿。
悠闲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是褚连川慢悠悠跟了过来:“想通了?”
人已离开,同他计较再多已无意义。我垂眼凝视杯中的浮沫,语气中仍不可避免有些埋怨:“你赶他走。”
“不然呢,”他在我对面坐下,亦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你还准备在夜里抱着他,肖想不过几墙之隔的堂兄吗?”
他敛了笑意:“你知道这才是对堂兄的轻辱。”
也是对景初的轻辱。
我无法辩解,遂沉默不语。良久的相对无言后,他拍了拍我:“走,泡会儿去,我们慢慢聊。”
当思绪平静下来,先前被无意忽略的许多细节才重新明晰。
我自以为轻手轻脚,走进阁楼的那一刹就被察觉了。于是褚连川抬高声音,将问题一五一十剥开询问,男人便一一答了,答给我听。
他是自行请辞的,也是褚连川劝离的。
是我被后来那句玩笑话蒙蔽了思维,才没意识到,男人自始至终都执意离去,且并不想与我当面告别。
他已耐着性子陪我厮缠一回,又怎会真等到明日我送他走。
“你说城门已关,他今夜肯定还在邬城。”我仰头数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喃喃道。
褚连川给我递小点心的动作顿在半空中,桃花眼都瞪圆了:“你真打算把人找回来?”会不会有些本末倒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收回手,自己把那块点心吃了,语重心长叹了口气:“人不可能凡事径情直遂,你这次就当涨教训罢。与其纠结于他,不如想想如何讨堂兄欢心,你准备对此避而不谈到什么时候?”
“不知。”我摇头。如今日对景初所言,我没办法对堂兄下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感情困住我一人足矣,怎能把他也拉扯进去。
褚连川添油加醋:“你真准备等他成家不成?”
若是如此,我倒也能安心放下,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可他一心忙于正事,代安南王打理花月郡大小事务,至今没有流露出成亲的风声。我便至今有个念想,或许有朝一日能与他心意相通,抛却一切顾忌……
“你会怎么做?”我问褚连川。
坐拥一院子美人的风流才子,若是有个记在心尖上却求而不得的人,他会作何选择。是不顾一切与人在一起,还是潇洒放手,继续过他闲折桃花三两枝的清幽日子?
“我啊……”他眯起眼,煞有介事的沉yin片刻,“难说,我大概会试一试。”语调一转,轻快说道:“毕竟活到现在,我还没见过自己搞不定的美人。”
由此可见,他的参考意见做不得数。
我举起池边的碗,清茶代酒入愁肠,一场温泉泡得七分惆怅三分惘,心中五味杂陈。
邬城降下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浸染天地白茫茫一片。
宽阔的暖阁里,褚连川在教身边一圈叽叽喳喳的美人写春联。我靠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翻看前日刚买来的话本子。
翻页间,目光偶而投向另一侧端坐着处理公务的人。
冷淡的表情自始至终未曾变动,只有眉毛偶然轻挑或是向中聚拢,冷白皮肤被身侧的香炉轻烟徐徐,熏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柔和。
手里的故事顿时索然无味。我不敢太张扬,身子后仰倒入他目光死角,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束得松散的发。他对此毫无所觉,不疾不徐地运笔批着眼前的公事,字迹清秀规整。
一段写罢,他搁笔,侧身端起手边的茶盏。我的小动作来不及藏,骤然撞进一双浅淡的瞳。
“殿下看什么?”于是他将茶放下了,问道。
我将手里的话本子随意翻了两页,回复道:“堂兄为何不将这些事分下去让他人做?”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邬城过年,还一心系在花月郡的大小事务上,如此事必躬亲,未免太劳累了。
“只是些琐事,并不费神,”他答道,“屋里有些闷了,殿下可想出去走走?”
漫天苍白飘飞如絮,他撑起伞,邀我一同走进雪里。长青的植物已被遮得看不见绿,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成了雪景里唯一的色彩。我见他露在空气中的手指冻得发红,想伸手将伞接过,动作在脑中过了一圈,到底一根指头也没动。
我害怕自己会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会不管不顾地覆上去。
行至后院亭中,他停了步伐,收伞在石凳坐下,远望满圆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