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煎的药韩敛喝一半吐一半,好歹身下的血是渐渐止住了。
七月的胎儿已然发育全乎,这月份堕下,便也只能如同寻常生产,将孩子娩出来。只不过孩子胎位还靠上,即便宫缩剧烈,下行还要些时候,大人便只能干熬着。
韩敛跪在床上,伏低身体,一手盖在腹顶,绞着那处的衣料,不曾发出明显的痛呼,只是粗重喘息。江晴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他推按后腰,好叫他稍微好受一些。
陈云谏见她慌得不得章法,轻声道:“我来吧,你去换盆水。”
江晴抹着眼睛,一声不吭地退下了。
陈云谏扫了扫韩敛僵硬的后背,只摸到了满手的冷汗,他踌躇着探到韩敛膨隆的腹上,想看看孩子坠势如何,却被韩敛半道截住了手腕。韩敛的手心也是厚厚一层冷汗,他微微撑起身体,低弱道:“别碰……”
陈云谏鼻子酸胀,顺从地移回手,贴在韩敛腰上,稍加力地按揉紧绷的肌rou。
这个孩子好动,老在韩敛腹中翻腾,扰得韩敛腰疼,难以入眠。陈云谏总要耐心安抚,掌心感受小东西顶撞的时候,陈云谏便觉自己的心也要化了。此时韩敛不让他碰,怕是孩子没了动静。
陈云谏低头看着韩敛露出的小半张脸,Jing致又苍白,仿佛是瓷做的像,死气沉沉。那些解释的话堵在喉头,似乎割伤了他的喉咙,叫他尝到血的苦腥。
解释些什么呢?说那把剑是误会,他对俞溶早已意消情止?可事已至此,他是要韩敛徒增愧疚吗?他弹劾延阳王是真,早年心向他人,冷漠无情也是真,韩敛是该恨他。
便让韩敛恨他吧。
他与韩敛成婚七年,别人都道是七年之痒,相看生厌,可他俩却是堪堪破冰,明明正是感情升温之时,不曾想戛然而止,反生仇怨。只是稚子无辜,只愿这孩子……下回投胎去个好人家吧。
疼痛过甚,韩敛跪不住了,栽倒在床上,抱着肚腹簌簌发抖。
陈云谏赶紧托住他,揽进怀里。韩敛控制不住地扬颈使劲,拽着陈云谏的衣襟,齿间终于泄出呻yin。陈云谏的心怦怦直跳,一面揉抚韩敛后背,一面唤大夫过来。
“它呃……它是不是出来了……”韩敛的声音打着颤,他的睫毛被泪水打shi,沉沉地压盖了眸光。
陈云谏闻言探头往他身下看了一眼,便瞧见一只小小的红紫的脚丫随着羊水滑出来了点儿。
他眼睛胀痛,连忙转头不再看了,只是给韩敛拭去眼角的泪,道:“快好了,就快好了。”
大夫拿烫过的毛巾清了清韩敛身下,压住他肚腹不让孩子缩回去,沉稳道:“侯爷,听老夫的令使长劲。”
韩敛闭起眼睛,眼尾通红,将头抵在陈云谏胸口,闷声使劲。他疼得眼前都是明一阵暗一阵的,汗水落进眼里,涩得发疼,腹中像是坠着冰冷坚硬的铁块,往下碾转的同时切开了他的身体。很快,陈云谏给他的唯一那样东西就彻底离开他了,身上的这些痛楚也一并会停息,可心上的呢?心上的痛楚是否也能一同带走?
他将头重重压在陈云谏心口,听见陈云谏的心飞快又毫无章法地跳着。
韩敛怒己不争,这时候还想从陈云谏那求取几分安定。
京城百姓说起韩小侯爷,总会先钦羡韩敛出身高贵,又是延阳王府的独苗,接着就会叹息可惜是个双儿,到底总要便宜了哪个贵家公子,末尾还要啧啧赞叹也不愧是个双儿,模样生得好看极了。
自小韩敛身边的人,或是羡慕他或是嫉妒他,更多的是不怀好意想要娶他的。是以韩敛恣意乖张,不好相与,却也只是摆出些张牙舞爪的阵势来罢了。
韩敛至今仍记得当年他与哪个世子打了架,负气纵马从皇宫一路奔到了依云湖,过桥时远远瞧见湖边浅滩,一人正将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从水里拖拉上来。水里那个抱着一坨黑糊糊的淤泥,拽人那个捧着他的脸给他擦,两个人笑成一团。
正是陈云谏跟俞溶。
俞溶向来是一时兴起便要去做的,路过见到浅滩有荷,二话不说就蹚水下去挖藕了。陈云谏被俞溶蹭了一身泥,刚给他擦了脸,俞溶将怀里的东西一搂,脸便又花了,好一顿白忙活。陈云谏只得将他怀里的藕抢过来丢在岸边,按着俞溶的背叫他洗手洗脸。
韩敛认得陈云谏。半月前,新晋的状元郎挂着红绸花,骑在高头大马上,从城东游到了城西。那日的陈云谏当真是春风得意,俊雅风华,却并未给韩敛留下多少印象。可今日的陈云谏一身白衫被俞溶蹭得满是泥点,卷着袖口扎起衣摆,偏生笑得灿烂又温柔,仿佛是一抔被夏阳照得暖而透亮的水。
韩敛看入迷了。
韩敛看陈云谏将手里的东西洗了半天,才露出白生生的真面目来,总算弄明白两人在作甚,不由微微牵起嘴角,却正撞上陈云谏察觉桥上目光抬头望过来。陈云谏自然是认识韩小侯爷的,愣了愣,低身行礼。明明算得上一身狼狈,可陈云谏这礼行得依旧风度翩翩,气度从容。韩敛慌忙转过头去,脸上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