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挺没安全感的,但是,契约就还是算了吧。我并不是心血来chao:我觉得,我们应该快点扔掉这个东西。”他接下来开始长篇大论地谈起,人不应该依赖外物之类之类的,老拄着拐杖的人会一直跛下去什么什么的。
赫莫斯想:他好烦。
“什么?”帕雷萨生气地看着他。
赫莫斯沉默了,接着觉得惊悚——又一次失误,他说出来了。他翻身起来,坐到一边。怀孕会让龙这样吗?会吗会吗?他努力回忆元初之龙怀孕的时候什么样,答案就是——像没怀一样嘛!那些蛋都是有一天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莫名其妙,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就算有些当事人才知道的麻烦事,也理应都是小事,不应该是这样吗?
难道——赫莫斯伸出手,一层鳞浮现出来,接着是那些又深又旧的伤疤——因为他现在这样虚弱,所以他也不配享有那些“理应”了吗?
帕雷萨正气呼呼地【】。赫莫斯瞥向他。好烦。龙想抓住他的手腕,可那种惶恐又一次作祟:他会不会就在这一下把帕雷萨的手腕捏碎呢?
赫莫斯把手收回来。他看着帕雷萨【】披上外套,站起身。
“傻【】。”帕雷萨还是骂了出来。他又往书房去了。冰跟随着他走过的地板,龙金黄色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我要毁掉那个房间,它心想,我要让他无处可去。
它最终还是移开视线。
门重重关上。
*
帕雷萨是想来撕书的。他一向觉得,毁掉什么东西对平复心情大有帮助。但他看着一书架的书——这本是签名本,那本是初版,这套是典藏——挑来挑去,他也不想撕了。
他坐回写字桌边的椅子上,一下一下抓着自己的头发。稍微平静一点后,他就觉得自己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不就是赫莫斯说了一句他好烦吗哈哈哈。他想踢这头龙的头。诚实地说,帕雷萨知道,一直以来如果他有什么要求,赫莫斯都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轮到赫莫斯对他提什么要求,他却总是推三阻四找这样那样的理由,赫莫斯抱怨他一声好烦也是情理之中。可他还是想拿字典砸龙的头。他这次又不是因为他自己才想拿掉这个契约一段时间?难道他不知道有这个契约对他来说更安全,更有利吗?!沃尔夫说这个契约的原理是靠削弱来控制,而赫莫斯现在因为怀孕本来就被削弱了,契约的效果变得不稳定,才会出现过度激发状态。他只是担心……一个声音冒出来:什么时候轮到你替一头真龙做决定了。帕雷萨按按眉心,又想起沃尔夫那句话:赫莫斯有自己的判断。
他还是把桌子上整整齐齐的草稿纸都推到了地上,又上去踩了几脚。好,他承认,自己是个傻【】。他站起来把刚刚坐着的椅子往桌子上砸,直到它完全散架。
他躺在地板上,深呼吸。他的脑海里开始反复播放赫莫斯对他说你好烦的模样,语气,眼神,细微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做了个诡异的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货箱里。应该是在一艘货船上,他觉得一切都在轻轻地晃动。箱子硬而且逼仄,从木板的缝隙里落下一线月光。箱子里没有多余的空间来活动,他只能长久地维持一个姿势躺着,很快觉得肌rou僵硬,浑身难受。
他就像是习惯性地,条件反射般的,他想:赫莫斯为什么还没有来找他。可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他和赫莫斯吵架了,赫莫斯说他烦,所以就和他分开了,对,分开了,分手了,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契约的痕迹,他现在怎么想我要杀了赫莫斯也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了。接着他又想起来,其实他现在已经死了,这里不是什么货船上的货箱,而是棺材。他这么一想,一切就真是这个模样,没有月光,没有空气,没有声音,他被埋在六尺之下的黑暗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寻找他。那些身体上的难受感没有了。他僵硬地躺着,疑惑为什么死人还能伤感,还会流泪。
他面前的黑暗突然被掀开,一个孩子的身影逆着月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光线很暗,但他却能看清她的模样:一个小女孩,长得很像雷蒙娜,只是有一头熟悉的银白的长发和一双更熟悉的金黄色的眼睛。
帕雷萨很快意识到:她不是长得像雷蒙娜,是像他自己。
“嗨,爸,”她咯咯咯地笑着说,“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帕雷萨猛地惊醒了,他在一地白纸间坐起来,房间里很热,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晨光正从窗户倾落进来。早上了。他站起来,昨天被他砸烂的椅子完好如初放在桌边。但是没过多久,他发现:赫莫斯不在家里。
*
尖利的冰簇像花一样自大地上绽开,让节节后退的金龙无处落脚,它只好用双翼裹住自己,沙石凭空浮现在它的双翼之上。它砸向冰花,将之砸得粉碎。然而四散的冰棱重又聚拢,向它刺来。
轰——
冰屑如雪花,纷纷扬扬洒满整个洞xue。赫莫斯变回人形,长出一口气。
“我累了——”他向第八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