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雷萨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好像没落差。
法尔蒂娜当时还不太信任他,怕他,她时时刻刻都在注意他,讨好他。
他盯着斑驳的纸张上他信笔写下的名字,继续自问:那如果法尔蒂娜当时并不怕他,如果法尔蒂娜像他听过的无数故事里的女人一样,关心孩子胜过关心孩子的父亲,他会失落,沮丧,愤懑,焦灼吗?
……答案似乎是,不会。
且不说她不是那样感性化的人,就算她是,帕雷萨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失落的,这是自然赋予他们的东西嘛……
……真龙也会有这种玩意吗?母亲会不自觉地开始和它孕育的生命产生强烈的感情吗?
赫莫斯可是个感性的龙啊!!!
他烦乱地写下赫莫斯的名字,然后烦乱地把龙的名字涂进一片黑色里。自然赋予……也未必是自然赋予……
大部分人都喜欢孩子,虽然帕雷萨自己没什么感觉,但他能理解大众对孩子的喜欢。孩子有无限可能,孩子没有被罪恶沾染,因此孩子完美,比已经养成种种恶习的成年人更引人喜欢,更值得去爱。
也许赫莫斯……
帕雷萨脱力般趴在桌子上。他盯着自己的笔尖,慢慢地写出那个词,爱,一遍一遍描,把它描得醒目厚重。
就算是自然赋予也不行,就算是理所应当也不行。赫莫斯不应该去爱那个更值得他爱的孩子 ,他应该……他应该……
……算了吧。帕雷萨现在不仅失落,还沮丧。算了吧。算了吧。难道他要去威逼赫莫斯杀死他们的孩子就因为他觉得自己会被这孩子比下去?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这太荒唐……而且他不能靠强迫龙来达成他的目的,他应该……
他知道他应该变得值得被爱。
这就更难了。
他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猛地坐起,把最下面那张空白的纸抽出来盖在上面。他奋笔疾书地开始抄写旁边摊开的书页中的某句话,假装他不是为了掩饰什么才抽出这张纸,而是恰好需要写新东西。
然后他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很好笑。他又没写了什么见不得龙的东西。
“晚餐好了。”赫莫斯说,听上去也没起什么疑心。
帕雷萨站起来,和赫莫斯去吃饭。
*
赫莫斯确认帕雷萨睡熟了,于是悄悄爬起来,他还用了魔法,保证一丝一毫的响动都没有出现。他潜出卧室,走进书房。虽说,既然帕雷萨没有毁尸灭迹,就说明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龙看了也无妨……但赫莫斯就是想看。
他捏起那张纸。
他的视力果然很好,当时开门那一刻瞟到的单词没有出错。法尔蒂娜。
法尔蒂娜。这纸上醒目地写着这个名字,在一堆烦乱的线条之中。帕雷萨很烦,所以他就写了一个法尔蒂娜。除了法尔蒂娜,他还在不远处写了一个“爱”。
赫莫斯重新仔仔细细审视这张纸,企图从这上面找到他自己。他首先找“赫莫斯”,没有;于是他找“亲爱的”,没有;于是他找“蠢货”,没有;于是他找“傻【】”,没有。他失落了几秒钟,接着安慰自己起码纸上没有“蠢货”或“傻【】”。然后他就注意到了那团黑色里笔尖压过纸面留下的痕迹。横向的痕迹也许已经淹没在密集的线条里,但是纵向……
他找到自己了。在“法尔蒂娜”和“爱”之间。
赫莫斯盯着这张纸,脸上那副表情好像这是一个关乎世界存亡的密码。龙对自己说,他很信任帕雷萨对他的爱,帕雷萨写下这些词肯定不是他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测的那种情况。
那么帕雷萨是什么情况?龙翻来覆去看这张纸,想不出一个能取悦他自己的推测:帕雷萨在想什么以至于他随手写下这些——“法尔蒂娜”,“赫莫斯(被涂掉)”“爱”。
再说,只要帕雷萨想起法尔蒂娜,不管是因为什么想起的,世界上就根本不存在一种能取悦龙自己的解释。
法尔蒂娜。帕雷萨和他约定他俩都不要再提她了,因为……呵呵,因为帕雷萨厌烦龙提起她,厌烦龙指出他给过她多少赫莫斯自己都没享受过的优待。他们约好不提她,结果当帕雷萨自己心烦意乱时,想起的还是她?!
他为什么想起她。因为他觉得无聊吗?他在拿他和她做对比吗?他在怀念她向往她吗?是不是她怀孕时他只有快乐和期待但他怀孕时他只有反感和烦恼?是不是……
赫莫斯知道他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这些都是不该出现的想法,就算帕雷萨真是这么想过,赫莫斯也不该纠结于这些小事——真龙不该被一个逝去已久的亡灵困扰。
帕雷萨都不怕他看到这张纸。他更不能为此而失态。
赫莫斯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这张纸,把它印进他自己的记忆里,然后龙把它原样放回,一切摆放如初,就像他没有来过,看过。
他潜回去,躺回帕雷萨身边。
帕雷萨睡得很熟,在做一个香甜的梦,看上去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