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家伙再也不想见到他和赫莫斯,他得罪人的技巧一向和他笼络人的水平一样高超。他令那个作家非常难堪,而后者令赫莫斯非常难堪。
所以帕雷萨以后再也不掺和进赫莫斯的社交圈。他知道,不能真的靠“让转悠在他身边的人都消失”来解决问题,既然他们跑到社会里,而不是离群索居,就得接受这个事实:人在社会里不会只和某个人建立关系。
但是撞上了就不一样了。关于这个傻逼的事帕雷萨从来没后悔过。他觉得如果以后再遇上相似的情况,他还是会这样做。甚至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不止是要刻薄人了,还想把对方打一顿,来冷却他心中长久隐秘燃烧着的仇视和怒火。他唯一能做出的妥协是不主动去想,不主动去看。
而帕雷萨也知道,他这种态度非常不厚道。赫莫斯呢,虽然会口嗨说我要杀了某某某因为你对她过分关注,但到目前为止,赫莫斯还没真的干过,而且龙还会在那些人面前好好维持住最基本的风度和礼貌。同样的,帕雷萨让赫莫斯和他十分欣赏的作家分道扬镳,龙纵然扼腕叹息,却从来没在帕雷萨面前唉声叹气,抱怨指责什么。而如果情况调转,是赫莫斯搞砸了帕雷萨的什么事,帕雷萨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帕雷萨现在其实已经收敛多了,但态度就是那个态度,他永远不会像赫莫斯那样心平气和。
好了,还是不要再多扯这些有的没的。赫莫斯提议要给帕雷萨念诗。这是个好主意。帕雷萨讨厌诗歌,他自己肯定是没什么耐性来看诗集的。火车隆隆作响,隔间里只有他们。龙已经挑挑拣拣了有一会,终于有了最终的决断。他翻开一本薄薄的书,念了起来。
这是一首情诗,以帕雷萨匮乏的文学素养,他只能听出诗人让每句话都押韵了。这首诗无非又是一些陈辞滥调的堆砌,为了押韵而莫名其妙写上去的意象与抒情。他一面感到鄙夷,一面又情不自禁地微笑。
很多时候话语毫无价值,只是因为被特定的那个人说出来,它才显得珍重起来。这无意义的诗句被镀上龙的嗓音与语调,面容与表情,如同一文不值的废铁被镀上一层赤足的黄金,一下子变得光彩明艳起来,令人难以不对它感到一种贪婪和着迷。有时候帕雷萨觉得,过久的生命已经让他开始丧失一些人性,虚无和空虚蹑足尾随于永生之后。但是赫莫斯总能唤醒他生命里最基础而长久的那些悸动。难以把这种悸动称为“爱”,这太玷污爱的崇高和洁净了。称之为贪婪更合适,再辅以野心。看这头龙,注视他美丽的金瞳和白发,聆听他动听的告白和情话,这完美无缺的存在,谁能不想占有他,谁能不想一直对他宣示所有权?有时候帕雷萨想,哪怕有朝一日,他不再爱赫莫斯了,他也难以放开这头龙,失去对它的占有权。珍宝可以放在库房里蒙尘,但必须是属于他的。有时候帕雷萨也为自己天性的卑劣而吃惊,但在赫莫斯的问题上,不仅是卑劣不卑劣的问题,还有危险——对一头真龙怀有这样的愿望,势必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无论这愿望最终能否达成……
赫莫斯突然停下了朗诵,放下诗集,看着他。帕雷萨感到一阵紧张,好像龙其实是看透了他心底里那些会令它震怒的幻想和假设。他同时很清楚的是,赫莫斯没有,他们间并没有一个可以看头彼此想法的契约。帕雷萨尽可以在脑海里放肆地想象,很安全。于是紧张开始变质,不再像是面临真实危机的紧张,成了一种兴奋感。这时帕雷萨听见赫莫斯说:“你怎么……【】了?”
帕雷萨哑然,失笑。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回答说:“不,没有。”
【】
赫莫斯已经放下了他精心挑选出的那本诗集。他探身吻了帕雷萨。
*
在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后,帕雷萨和赫莫斯终于到达了黑渊——的外围。
黑渊是上一代龙王给自己开辟的世外桃源,被强大的结界保护,没有领路人带着根本找不到入口。他们到达的地方是一个景点,离黑渊的结界很近,离黑渊的入口很远,爬上山头就能看到远方时不时出没的飞翔的龙影——都是假的,是魔法的影像,有一定攻击力,教训那些非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以前,赫莫斯和帕雷萨回来时都是选择龙带着帕雷萨飞到入口去。这样做的问题在于,为了保证帕雷萨的安全和舒适,赫莫斯必须飞得非常慢,因为飞得慢,还得经常检查有没有被人盯上跟踪。
而最近这几年呢,黑渊恰好新做了个项目,专门服务那些带伴侣返乡的龙,一个传送点,只要支付传送所需的成本费就可以使用,隐藏在景区一家不起眼的纪念品店里。
由于对等原则,龙族体量太大,传送消耗的魔力太高,一般不建议对它们进行空间魔法传送,除非它们有钱任性。而像赫莫斯这种被处死时释放出的魔力能污染全大陆十年,甚至在最初的时刻横跨外海波及到精灵的永恒之洲的龙,就算它有钱任性也不能使用普通传送阵。
所以像大部分龙选择的那样,非龙族家属走传送,龙族自己飞过去。仍旧麻烦,但比比载人飞行简单快捷。特别是对赫莫斯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