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的下巴向着轮椅的方向一点:“你那个轮椅,我方才拖不动。现在一瞧,原来是被人偷摸横了根木棍子,”元吉摇头:“我说,这种地方,你还是少来往的好吧?”
乔涴仙的嘴巴一时没合拢。他的脖子犹豫地探过去,不声不响地酝酿,到末了看得仔细明白,一清二楚的时候,吸气也不顺了。
“好啊,好啊……”他的手放下来,不自觉将元吉的胸前抓紧了。元吉的胸膛将他与外界隔绝,他晓得目前是没有旁人能看见他的。
他最终气出一些悲哀,声音虚悬:“无冤无仇,他们何必故意害我呀?就为了看我这个瘸腿出的洋相吗?”
元吉实没想到他能给气得西子捧心,于是自己就有一些手忙脚乱了:乔涴仙眼下这个模样,简直和头一回见面时的白面阎罗两不相干。
他抱着乔涴仙,话不知从哪说起:“这个……别气啊!哪儿没这么些人呢?”
乔涴仙轻轻一点头:“哪没这么些人呢?都是见不得我的……谁愿意见我?都是应该的……”
元吉听他这话,心里又急又好笑:“你怎么天上一句地里一句?我这不是——这个、我想见你啊!你还老躲着我呢!”
乔涴仙躺在他怀里,没听进元吉的打岔:“我打小遇见这样的事还少吗?是见惯了……”
元吉听他没完没了,思来想去,竟然抱着乔涴仙,哄小孩儿一样的略微摇了摇,将乔涴仙的话摇断了:“得了,得了!你要实在不高兴,出了门你说我听呗!你讲高兴了为止,我给你剥花生米!”
这话太实在,与乔涴仙天地玄黄的庞大悲伤不合。他的眼睛扫向元吉,声音低下去,梦呓一般地,说话颠三倒四起来:“你是我什么人?我有什么好和你说的?你不过也预备可怜我,都是……”
没说完,钱管家终于跑回来了。
他直瞧见元吉熟悉的背影,且低着头,怀里好似横着个人。他仔细一瞧鞋尖,绣金纹的,老爷的鞋!于是他这推测就顺理成章,哭天抢地,他绕向乔涴仙的脚:“老爷,老爷——”
老爷躺在元吉的怀里,一收颜色,眼睛半干不干,睨了过去。
元吉扭头一笑:“老钱,巧啊!”他走近了一步,将乔涴仙让渡给管家:“我把轮椅给弄过来,今天这杂技是看不成啦。”
乔涴仙再次横着,躺进了管家的臂弯。他双手抱臂,看着老钱,一时间好似一条白皙死鱼。
管家咽了口唾沫,手臂发软:“您要实在生气,这个月的赏钱,我就不要了……”
第10章 不对味
乔涴仙跟个木头菩萨一样,被管家供到了车上。管家继而前往蓬圈里索要赔偿,乔涴仙凝在原地,缓慢地进行伤春悲秋。
元吉踏一脚在车里,在一旁安放乔涴仙的轮椅。他忙活了半天,竟还见乔涴仙安静地蜷在车角落里,呈美丽病猫状,面容郁郁无光,不由得就弯过了腰去:“你怎么还撇个嘴啊?”元吉偏着头,略显惊奇:“还生气呢?”
乔涴仙没看着他,当然是不说话。
元吉诧异于此人气性之大,他将轮椅捆好,于是另起了一茬:“我说,你可够轻的,姑娘家也没你这么轻,你这腰有二尺没有啊?”
这话没头没尾,乔涴仙回过头,冲元吉略拧起了眉毛。
元吉抬脸:“你又不爱动,哪能这么轻?”他一摸下巴:“你不爱吃饭?”
乔涴仙后脑勺抵着车窗户,下巴困惑地扬起来:“你什么意思?”
元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意思,差不多行啦!非得让人都乐意见你呀?你就是瘪个肚子,见天儿地想东想西,越想越急,越急越想,穷钻牛角尖,”他看着乔涴仙的眼睛愈见瞪大,反而不怕了。
他老早就想说这个结论:“你就老实吃饭,睡一晚上,连打鼾带放屁,我保你什么也不愁了!”
乔涴仙塌着的腰顿时扭了一扭。这话将他层峦叠嶂的心事与打鼾放屁等同起来,很有贬低意味。故而他一个食指抬起来,冲着元吉的鼻子:“你妈的,你懂个……”活过来了。
元吉觉得好笑,一把抓了他的手腕,使劲儿一捏:“我诚心帮你,忙里忙外,”元吉一眨眼:“你是不是得多谢谢我啊?”
他趁着乔涴仙脑子慢,将他的手前后晃了晃,真当逗猫去了:“别苦个脸啦!”
乔涴仙被他一抓,手还硬抬着,脸浸得通红,气势却没有了:“我——”
元吉越看他越觉得心里发乐,瞧他又生龙活虎,容光焕发起来,也不忍心为难:“那你要真想谢我……”
恰在此时,老钱露面了。
元吉一扭头,立时改换了口径,松了乔涴仙的手,踏下车去:“老钱,办妥了?”
老钱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些现钱,塞到元吉手里。元吉推托,只把老钱送上了驾驶位置,关了两扇车门。
乔涴仙的眼睛随着他看,最终见他站在车外,脸上高高兴兴,隔着窗户朝自己喊了一嗓子:“来买我的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