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顿饭他没有再说话,被西里斯无意中提醒了家庭这样沉重的话题,他那些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恐惧席卷而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很多时候,他也希望自己的生活不是真的。多少沉重痛苦,如果都像小说一样,一笔勾销,一笔就能改变故事走向,该有多好。如果都是虚构,那么苦可以不那么苦,甜也可以不过度。但是你我的现实世界,本来就无受伤不人生。
平顺太难得。
他接到了小查尔斯的短信,那孩子还在医院里化疗,住在走廊的加床。短信内容让莱姆斯受到极大震撼,“昨天晚上我隔壁床的小女孩死了。她半夜说心脏难受,我赶紧叫护士,好多医生都来了。十几分钟就昏迷,最后没抢救过来。她妈妈哭得啊。”
莱姆斯慢慢地将头颅埋进手掌里,趴在了桌面上。
老友与他年少相识,彼时念同一间私立中学。艾斯蒙德,全姓埃布底-科林斯,出身显赫氏族。父母本来是重组家庭,半兄弟姐妹十几个,后来又分开。艾斯本人与三个姐姐和母亲一同住在诺丁山大宅,念的是帝国理工。莱姆斯因病滞留lun敦,出院间隙,几乎全部住在他家里。
来看他的朋友几乎没有断过,从世界各地飞回来的都有。一开始拄着拐杖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虽然右腿没有着地,但是那一瞬间,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假体,尚未与自体骨骼完全长好,像是要从皮rou里撕出来一样的恐怖感觉。莱姆斯行动不便,连洗澡都是大家用胶带与保鲜膜将他伤腿捆绑住,再扶他到浴室的凳子上坐下。
对这班朋友,他亏欠的恩情太多。
艾斯三个姐姐,都有自己事业。每一个人身材修长美好,肌肤皎白,貌美得像时尚杂志模特。二姐克丽斯塔贝尔是宴会承办人,晚间在家里做简单饭食。白汁螺旋意面配三文鱼与芦笋,每人小小碗蘑菇汤,清淡Jing致。莱姆斯虽然毫无胃口,还是陪老友在一层厨房小坐。外面花园里淙淙水声,开着大簇绣球花。轮椅对着小喷泉,两人静默相看。室内灯光昏黄温暖,艾斯蒙德忽然低声说,“你要小心,你那个医生不是有担当的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内心深处自己也很害怕。他们的关系,好像全部掌握在对方手中,他得不到任何话语权。不免憎恶这样的自己,但是生病之中如此脆弱,甚至还会渴望见到西里斯?布莱克。
快到重新住院化疗的时候,他玩笑式地发短信,“我朋友送我来医院,长得很好看,你把持一下自己。”
短信回得很快,“对你我都快要把持不住了。”
“我不好看。”
“你就是吐起来都比别人吐得好看。”
他想念西里斯,想念衾枕之间,黑发医生握着他的手腕,放在自己心口之上,让莱姆斯感觉他急迫心跳。想念他的促狭笑容,想念他所有的亲昵举动。第六期化疗,见到西里斯的那一天,他恍惚觉得,对方好像也在想念他。
杵着拐杖回到医院里,查房时候,还是勉强自己端坐在那张椅子上。西里斯毫不避讳众人,凑上前来,仔细翻看他手边的书。这已经堂而皇之,超过了寻常医患关系。
他不是怕吗?向来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发现。
莱姆斯审视的目光看不穿眼前人,西里斯不过嘻嘻笑笑地抛下一句,“明天开始给你掰腿复健啊。”这样事情,他不可能忘记。毕竟彼时彼刻,他曾短信中向西里斯保证,复健再痛,他绝不会呼嚎一声。
虽然骨科病区的主任医师确是神手,但是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轻易不查房,寻常患者一般也见不到。大医院里,早上查房人数众多,可以排成威武队列。这种情形,想来只能在lun敦的国立医院里看到,医生们有病人捧着,又有学生小心翼翼伺候着。西里斯作为军队在职的研究生,大约也是医院体系中地位最低的人之一。
掰腿复健的时候,莱姆斯平躺在床榻上,由西里斯人为地将他的右腿抬起来,强行下压膝盖与小腿,使其达到弯曲的角度。这是用外力强行撕裂术后长在一起的腿部肌rou。他的手牢牢攥住西里斯白大褂的衣角,默默告诉自己忍耐,无论多疼不能出声。
手牵着白大褂,他近距离与西里斯对视,等待病区里那口耳相传的剧痛来临。但是西里斯的动作轻且慢,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对待其他患者的狠心。
他这才意识到西里斯作为他管床医生的弊端——他根本对莱姆斯下不去手。
那天莱姆斯右腿的角度到底也没压下去多少。三个月内,腿部肌rou会基本恢复,必须在那之前复健,否则走路困难。既然西里斯做不到,那么他只好自己来。莱姆斯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强行下压自己的小腿。剧痛,只是当然好过穿刺的痛。他满头大汗,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但是死都不放手。
死去活来。
泪眼模糊之中,想到初相识,西里斯对他说的话,“我也怕疼,但是人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能行呢。”莱姆斯的手颤抖着抓住座椅扶手,用力之大到指节泛白。硬生生去撕自己的肌rou,如是数天,终于达到九十度角。当然这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