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不爱与人辩说道理。世上觉得自己辛苦的人太多,他本来不喜欢那些无病呻yin,看过这么多生死离别之后,更不喜欢因为一点小事情就跳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指摘别人的过错。人间疾苦,人世百态,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言。万物只不过是万物的本来,没有什么好去追寻。
他最看不破的东西,说起来还是他的救命稻草,西里斯。
那时候出院间隙,西里斯私下带着他去抽血化验。看白细胞指数升上来没有,好继续化疗。走在门诊楼之间,人群中穿梭,他都感觉得到彼此害怕,怕被认识的人发现,是以大庭广众之下,连牵一牵衣袖都不敢。可是两具身躯贴得那样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体温。
此后他们数次因为关系争吵,西里斯从来模棱两可,舍不得放莱姆斯走,又不愿意突破职业道德与对未来的顾虑,从不肯正面承认感情。被逼到退无可退,才会暗示性地说一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连这点默契都没有了。”
最初听到这番信誓旦旦的言论,他还会生气,还会失望挣扎。到后来经历太多,西里斯百般发脾气,根本再激不起莱姆斯心里情绪波动。不过习惯性一样,隔着屏幕对他抛出温柔安抚,直到这个暴躁的大孩子重新平复情绪,黑夜之中沉沉睡去。
情到深处,西里斯也承诺过要退役,与他去巴黎。仔细规划,甚至去研究巴黎的大学中,哪一所的医学专业排名靠前。可是一旦生气,马上全盘否定,还要讽刺莱姆斯是自作多情。这样委曲求全,他也觉得太累。然而每一次想要退缩,想要离开,西里斯都会想尽办法,重新将他拉回去。
他们彼此都是血蛭,拼命在对方身上汲取着生命力。
医院冰冷的环境下,彼此都是对方生活中唯一的美好。彼此让对方活着,可是同时也造就了巨大的痛苦,这样一种相互折磨的共生关系。
如是经过五次化疗,莱姆斯身心俱疲,只觉得再没有与西里斯争吵的任何力气。
他那个时候被感情折磨得Jing神衰弱,长期失眠。勉强睡着几个小时,睡眠老是断断续续,梦魇之中,总有西里斯的身影。白天还要忍受化疗折磨,食不下咽。即使每天输ye两升营养ye,还是连续几天因为低血糖晕倒。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强忍着自己,从不在西里斯面前表现出虚弱。事后想起来,不免钦佩自己一腔深情,怎么有人能够这样恐怖地活着。
可是就恰恰在那个时候,爆发了他们之间讽刺意味最强的一次争吵。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况危急,癌细胞扩散得快,肿瘤已经包住腿后大血管。持续化疗还不做手术的原因,无非是希望化疗能够令肿瘤边缘清晰,让出大动脉。不能保全这一条大血管,肌rou也会死亡,只有腿部截肢这个结果。
但是他不知道西里斯对这个可能性的反应,竟然比他自己还要大得多。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照常坐在熄灯后的办公室夜聊。病区外面昏黄的光线打进来,照在西里斯的脸上,竟然带上了一种罕见的温柔。
他的声音也是轻柔的,生怕惊破病区的长夜一样,“要是腿保不住了怎么办?”
那张五官轮廓深邃的脸上,本来还噙着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片刻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灰眼睛安静地落下来,落在莱姆斯的右腿上,盯着他的小腿久久不挪开视线。莱姆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暧昧,恍惚之间,竟然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水光。
“你想听实话还是说给别人听的。”
“实话。”
他无声长出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本来也不想活着。”
莱姆斯本来,就是比西里斯勇敢的人。
他这一句实话不该说。
事后他想明白,究其根本,是因为西里斯被他太过沉重的感情吓到,彼时彼刻根本无力面对。于是他选择了相对自私的,保护自我的行为。当场对莱姆斯出言讽刺,说,“你是想向我讨活着的意义吗?”
“不是这个意思。”
“你为什么就只要这一个结果,什么都要依你,非要得到不可?完全不能做朋友,你这样简直没法弄。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想太多,我才什么话都不能跟你说。”
是吗,原来西里斯是这样想的。
他突然觉得筋疲力尽。无奈苦笑,站起来离开。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安慰西里斯的耐心。
手术前的最后一次出院,他在lun敦近郊租了一所房子。旧仓库改建,内饰是工业风格。周围别无民居,他需要远离城市,放松自己。
第一天晚上夜风呼啸,刮过厂房原本单薄的屋顶,那种诡异声音,让人想起种种灵异片音效。周围别无人声,配上空荡荡的全开放式房间,叫人害怕。
他抱着一册书躺在晦暗灯光中,根本不敢挪动位置。
手机响,是西里斯在问他所在方位。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时候,任何一个场景,莱姆斯都一定不会回话,但是彼时彼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