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脸浮肿而苍老,眉毛变成了杂乱的灰白色,两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斑痕,皱纹密布的气道开口处留下了医用胶布反复黏贴的痕迹。
『…师父……』胡一平对亲生父亲没有一丝实际的印象,他对丁飞扬却有着近乎于父亲的复杂情感。这位「师父」的两面他全见过,对他这样的「外人」的温和亲切,和对家人的暴戾无情。然而尽管总是为丁海闻打抱不平,从他自己内心深处,一直记挂和惦念这位耐心当了他很久的「师父」。
曾经结实的手臂上的肌rou消失了,只留下被滞留针怼出淤青的松垮皮肤,支楞在嶙峋的骨头上。
那苍老的手指动了动,胡一平突然大声喊起来:『阿闻!!师父是不是醒了!!?师父?!』
『先生不要大声喧哗!』
在护士快步过来赶人前,胡一平先窜出了ICU,拽着丁海闻就往里拖:『阿闻师父他醒了!他动了一下!』
『…是吗…?』丁海闻戴上口罩,将信将疑地跟上去。
走了没两步,就听到主治医生在身后说:『…这就是,肺炎导致的缺氧的状况——哎!』他招呼护士过来,『氧气压力调一下……』
盛夏正午的阳光被小店雨棚切出锋利的Yin阳线,把胡一平劈成两半,一半在外边忍受烈日,另一半躲在影子里吃冰棍。
丁海闻买的冰棍,布丁味,七毛一根,胡一平看着他把找零摸进口袋突然来了一句:『…阿闻变化好大啊……』
『嗯?』
『…记得阿闻以前买的雪糕要七块钱,巧克力壳子的。』冰棍冻得很硬,初有两秒粘到了嘴上,而没等吃两口,就忙不迭地要化成一滩水,顺着木棍儿往下滴,胡一平刚说一句话,糖水就淌到了手指上,急得他赶忙整根冰棍儿齐根塞进嘴里,结果呛着了,呛着也不松口,含着冰棍咳了几下作罢。
丁海闻整个人都靠在Yin影里,见胡一平让太阳晒着背就把人扯进来些,但是这家伙的嘴唇包着冰棍儿呛出了眼泪,只好把冰棍儿拿出来从底下往上舔,舔得颇为认真,他只好扭过头不去看:『现在可不得自己挣钱嘛…没本事只能抠点儿——不对,我发现长大以后对那种nai里nai气的甜甜的东西不感冒了,你也是吧?』
『我倒还挺喜欢的……』胡一平抬起头,发现丁海闻三两口咬着就下肚了,没来由地不好意思起来,发狠咬了半支下来,没想到冰棍儿不争气,棍子上都粘不住,左右一分,全掉在地上。
『幸好你来了。』胡一平含着半块冰一脸懊恼的样子,让他焦虑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刚医生找我说,老丁估计——也就这几天了。』
这对一饼来说倒像个冲击:『…怎么会?!刚看不是好好的吗?!…』
丁海闻苦笑:『好好的人就不来医院好吧?……因为他一直这个状态,是不可能好起来了…老头有很多倔的地方,喝酒喝成那个样,除了脑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肝也出了问题,而且从我妈还没跟他离婚的时候开始,就死活不交社会保险,那时候就没少为这事吵架。』
『…很重要吗?社会保险…』胡一平注册了快送公司以后,每个月固定的这笔支出总让他心疼,『啊!你看我这个人!——师父他这样,师娘……你妈妈知道吗?』就算冰棍吃得不顺利丁海闻也没有再给他多买一根的意思,反倒急急忙忙拖着他往停车场走。
不论是拉投资也好,来医院探视也好,都挤占了工作时间,丁海闻在太阳下面走,不知道是方才医生交代的父亲的现状,还只是连续的工作让他缺少休息,又抑或只是天太热——
胡一平衬衣上深色的汗迹好像渐渐地晕开了,在他面前旋转起来,马路也像被晒化了一样越走越软——『知道得…不多……』他的胃部抽紧地疼痛了一下子,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1986年冬
『这把扫帚叫哈雷彗星哦!不过阿闻过几天肯定就不记得了。』父亲帮他扶着单筒望远镜,但是他自己总想把父亲的手赶开,结果一动,目镜里的银色扫帚又不见了,气得他站在靠背椅上直跺脚。
『看不见了!』他只好又去拽自己刚赶走的父亲的手,好让那颗大脑袋凑过来帮自己在漆黑的夜空找扫帚。
『可惜啊,阿闻太小了,下次要再见到这把扫帚,要等到76年以后,那时候你就是个老头子啦!』rou眼逐渐适应了天空的亮度,似乎满天星斗都从帐幕后探出了脑袋,父亲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骑在肩上,远远地指着天边的彗尾给他看。
『比爷爷还老吗?』他抓着父亲的头发,生怕掉下去。
『比爷爷还老哦!也有可能像爷爷一样变成光头——』
『那时候我就比爸爸还大了!』丁海闻突然兴奋起来,用力地扯下几根父亲的头发来。
『…』丁飞扬被儿子扯痛了,又一时不舍得打,便板起脸,『你长大的时候,爸爸也会变老,等阿闻变成老头子的时候,爸爸就死啦!』
四岁的丁海闻并不畏惧死亡。
『…爸爸是怎么